飞瀑攀着山壁，直下三千里。
此瀑名为音相瀑，乃创世神所留，过瀑即仙境。
创世神造了世间万物，但并没给其后人所居的仙境什么特别优待，让它长得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山林，没有音相瀑作界都认不出来那种。
焰熙安一身红衣，站在林中，眺望着掩在郁葱之后的鎏金城一角出神。
他身后还站这个同样红衣的少女，见他目光不动，懒懒吐出个字来。
“回？”
焰熙安心中纠结一番，温和一笑，摇了摇头：“先不回了。我这次是冒了医圣的名来，速战速决吧。”
焰归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七年。”
……她这种吊系——吊着人胃口的说话方式，估计只有焰熙安能听得懂。
话外音：你已经假扮了人家七年，不差这一会儿。
焰熙安无奈笑了笑：“扮他千日用他一时，以防万一嘛。”
正说着话，忽然头顶有一阵寒风凛冽而过，吹起他的黑发。
奇怪，明明已经入夏了？
他疑惑昂首，天空被薄薄的云遮着，接近白色，唯有一点蓝得更深，似是云海蓝浪。
他刚收回视线，就见正前方不远处多了一道颀长的蓝影。
“嗯？”
仙境不是大观园，凡人进不来，精怪也不敢轻易进。
它只有银临仙京和鎏金城两处群居之所，银临，守护世间；鎏金，安乐躺平。
焰熙安远远打量着那人，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他少时在鎏金没有见过，应该不是自己的族人。
可是少时焰熙安也去过仙京，那里的人衣着非黑即白，鲜有这样张扬的亮色，那么也不是仙京人？
是谁？
既不是鎏金，也不是仙京，能从人间穿越结界来仙境的……
他顿时想到自己此行回来的目的，转头低声问焰归宁：“是水圣？”
世间医圣有两位，一位是他此次顶名回来的焰圣，另一位则称水圣。焰水双圣虽都是创世神留给世人的疗愈圣灵，但这两人长年隐居在人间不同地方，焰熙安自己又是个冒牌货，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水圣长什么样。
当然，真正的双圣有没有见过面，世人也无从知晓。
焰归宁根本没拿正眼瞧那人，极其干脆地道：“不像。”
“怎么不像？”焰熙安颔首分析，“我觉得挺像的，跟我年龄相仿，气质俱佳，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估计就比我差那么一点……”
“你，假的。”焰归宁打断他。
哦，差点忘了。
焰熙安想了想，又一锤定音似的道：“我穿红色，他穿蓝色，红为焰，蓝作水。不对么？”
“……”
那人本来走远了，没想到耳力极好，隔着这么远距离听见了他们对话，停在原地回头望了过来，正好与他们碰上目光。
他偏了偏头，好像在笑。
焰熙安一愣神，继而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办。
如果是水圣，无法确定他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焰圣，那么自己必不能先自报身份。
如果不是水圣……那就只能是人间五境阶以上的精怪，或是当世令人闻风丧胆的日月双魔之一——这两位，按十境阶算都绰绰有余。
若是后者，那打起来的可能性很大。
不管怎么说，先往尊敬的叫总是没错。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叫了出来：“水圣大人？”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那人与他们对视一眼后根本就没打算打招呼，就在“水”字出来的瞬间，他已经要迈开步子了！
……就这么生生被自己叫停。
焰熙安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是叫：“水圣大人？”
“水圣”看他走来，退了半步，似笑非笑道：“你认得我？”
他的声音清亮如水，浸润人心，好听得让人片刻失神。
清亮如水？
焰熙安心道，又是水，不会错。
……但他刚才说了什么？
“……抱歉，你说什么？”
“不。”焰归宁跟在他身后道。
“……”
归宁居然都会替他接话了？！
不？
不什么？什么不？
焰熙安面上还挂着笑，求援般地向后看了一眼。
焰归宁视若无睹。
这时，那人道：“你是谁？”
此问一出，焰熙安心思急转。
这问话有两层含义，一是没否认他的水圣身份，二是，他并不认得焰熙安这个人。
要么，就是水圣根本没见过焰圣，要么，就是他俩很熟，自己这个冒名顶替的此刻相当于站在了半个正主面前。
……该怎么答？
焰熙安站定行礼，挤出个温和的笑：“在下从洗星阁来。”
洗星阁是焰圣居所，他心存试探，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如果对方认得焰圣，那他就胡诌说自己是焰圣手底下的医仆之类的；如果不认得，那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冒牌货。
谁知水圣根本不打算继续答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这笑听起来阴冷得像从万丈冰渊里爬出来的，转身走了。
焰熙安在他转身后收起笑容，回头见焰归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对于焰归宁来说，能摆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已经等同于她在无语地翻白眼了。
焰熙安却没空惊讶，道：“他去的是鎏金城的方向，一会儿见情况不对，拦住他。”
说完他又追了上去，边追边喊：“水圣大人应该也是仙京请过来的吧？你走错了——”
那人听了倒真顿了顿脚步，但也就眨眼之间，又迈开腿越走越快，眼看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焰熙安先他一步掠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袍。
“水圣大人，你走错了。”焰熙安对他淡笑着，“仙京不在那边。”
水圣回过头盯着他。
雪面薄唇，叶眉桃目。
……比自己好看那么一点吧。
焰熙安暗道。
这个距离很近，焰熙安能闻到他身上飘笼过来的幽香。这香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容不得他多想，对面人眼神一凛，他的手就被一股不大不小的灵力荡开了。
银临仙京和焰水双圣皆出自创世神骨血，天生体内就有仙力，只不过仙京仙力用于斩妖除魔，且主心骨一脉仙力最盛，而医圣的仙力多用于救死扶伤，对于打架降服却不擅长。
此人力道控制得极好，焰熙安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所拥有的力量究竟如何。
他要去鎏金做什么？
双圣长年避世，世人求救时为了提高获救的可能，两边都会尝试去请，如果是鎏金也有人求治，洗星阁不可能没收到同样的拜帖。
他继续追上前，水圣眉头一蹙，腰间立刻现出一把细长的……剑状物。
之所以没有直接断定是剑，是因为这物看起来非铁非银，而是通体透蓝，似冰又似水晶，在晨光下闪着莹莹白泽。
……这是什么武器？
“你是鎏金人？”他直接问。
焰熙安心里“咯噔”一下：“不是。”
“那你多管什么闲事？”
焰熙安依旧笑得和气：“我这不是担心你找错地，误了时辰吗？”
水圣勾了勾唇，抬手要去摸剑。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红焰突然疾速从后飞来！
焰熙安头也不回，评价道：“拦得好。”
但没用，这团红焰被水圣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红焰扑人扑了空，重重地打在旁边一棵树干上，顿时满天青翠绿叶簌簌而下。
水圣微抬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抬起两指接住了其中一片，举在日光下端详。
焰熙安道：“大人好雅趣。”
水圣阴恻恻地笑了：“给你。”
嗯？给什么？
还没等焰熙安看清楚，下一秒那片绿叶就裹挟着一道银光向他袭来！
他一惊，连忙闪身躲避，那绿叶堪堪划过他的暗红袖袍，“撕拉”一声割下其上一小段。
红绸飘然而落，覆在满地翠色上。
“……”焰熙安盯着那抹翠中红按了按眉心。
这……他该说谢谢吗？
叶子也能有这么大杀伤力吗？！
焰熙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威胁，凝起神色，慢慢翻开手掌。
水圣似乎并不恋战，来回扫了焰熙安和焰归宁一眼，纵身一跃，朝着反方向飞走了。
焰熙安回望他远去的方向思索着。
“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了吗？”他问焰归宁。
“没有。”
“鎏金不能让他进，他看着是有点危险在身上的。仙京也不能让他比我们快。”焰熙安遮了遮断掉的袖袍，沉着声音说，“他要真是水圣，去仙京就真的是救人。”
“我们要赶在他之前啊，不然的话……”
焰归宁安静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不然的话，仙君就杀不掉了。”
他们往前赶路，丝毫没留意到那抹蓝影再次从空中落下，又往原来方向去，截了一个刚从鎏金城中开门步出的少年。
直至天光大亮，树影婆娑，月烬辰踏过丛草荆棘，风追着他的忽明忽暗的背影。
有草叶被碾进土里，尝到了不知道是谁咸湿的泪。
今我归来，任谁都不能再质疑蹂踩我。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