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云昭确实说过,还说了不止一次,却实在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放在几年前,她也实在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耳鬓厮磨,悱恻缠绵……
她枕在顾文若的手臂上,静静端详着他面部的线条,他的轮廓。只借着月光,看不清楚细节,不过相看了这许多年,也都记住了。
回想起与他初见之时,倒是逸趣横生。他来军营那日,恰逢得胜归营,弟兄们正在饮酒酣畅,大口吃肉,只听有人来报,说是营帐门口出现了一位娇娇弱弱的书生。
闻言,将士们一个个大笑起来,还猜测是哪里来的公子小姐迷路迷到了这里。总该不会是,知道边关辛苦烦闷,特地过来取悦一二的吧?
待请那人进来,口哨声也跟着响起来了,不过他好像是充耳不闻一般,直接朝着云昭走了过去,半跪下去,才道:“军中参谋顾文若,见过将军。”
云昭只记得,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很是好听。她在军中的前三年,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耳边俱是一些粗鄙之语,亦或是豪言壮志,高声纵歌。
这个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柔美,跟这周遭的气质甚是不搭配,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云昭还记得自己当时还说了一句:“哦?我倒是知道要来一位军师,却不知是位要人照料的军师。”
“将军,属下能骑马能射箭,知天文地理,通药理兵书,并不需要旁人照料。”顾文若看向云昭的眼神很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轻视。他还说:“如果将军需要,属下还可以照料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一位老将赞赏道:“是个有脾性的小子,就是模样俏了些,不过让他在帐内写写文书也好,也能帮咱们省去好些麻烦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军中确乎有人想要调戏他,不过云昭看到的都替他拦下了。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她没看到的人,下场都很惨……
有赤着半身跪在地上道歉的,有吃了泻药虚脱了三天的。还有一位比较幸运的,抽到了人生巅峰剧情,美人笑着问要不要看舞剑的……结果就是,衣服被剑砍得七零八落,几次三番陷于濒死境地,还被人逼着说了这些年来军营里的种种事情,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这位刚来的军师交代了。
顾文若了然,丢过去一件衣服便放那人走了。他始终是微微笑着的,看上去很是儒雅随和,声音清亮温和,可他的神情却是很淡然的,仿佛像是一个只言片语不沾衣的过客。
这件事让云昭很生气,一句“这是太子殿下遣来的人”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虽说她也确实不相信这位军师的吃苦耐劳能力,可不代表别人可以欺负他。
于是第三天的下午,云昭亲自走到他的营帐,也是她第一次在军营中感受到了如春风般的温和柔软。也不能怪他们,这人举手投足之间,都雅致得不像话,再加上俊美的模样,说他是小姑娘扮的男装也是有人信的,就连云昭这样一个女孩子,都忍不住想感慨一声——好看。
就连声音都是那样的泠然好听。云昭只顾听了,却没听清说了什么内容,便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将军也是来愚弄属下的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居然有一瞬间想承认,不过到底只是一闪而过的愚蠢念头,她平淡而冷静道:“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你初来乍到,多有不便,若有事便找代望山。”说完这话,她见那人笑了,似乎是他习惯性的笑,又雅又随意。
当然了,他这样的雅净在军中待了一段时间后,就会被北境的风沙和艰苦打磨得很糙。云昭记得自己刚来军营时……倒是没他这样干净整洁,她是自己从京城摸爬滚打风餐露宿赶过来的,还走错了好几回岔路,到这边的时候几乎跟个糙汉子没啥两样了。
这位真是厉害,赶了这许久的路还能保持得这样好,真是个顶讲究的人,说不定还是坐马车来的。太子殿下指派过来的人,应是矜贵着呢。
云昭告了别,让他不急着看文书,反正以后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看。
顾文若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严肃道:“我是来帮将军打仗的,不是来替将军看文书的。”
从此之后云昭就知道了,这个人,似乎是要来真的,并不是往日那些跟着大军挣点功勋就得了的文官。
渐渐地,顾文若开始接触军中事务,可他提出的想法和建议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重视。
直到云昭去了崧回岭,差点死在逐山之险。
死里逃生之后,云昭也学着接受他的意见,一点一点给予自己的信任。
北境的风沙很是折磨人,长期持兵刃的手都变得有些干枯皲裂。前些日子刚来军营的小白脸也终于融入进来,和大家一起被这里的风沙洗礼着。
就像云昭不是娇滴滴的姑娘一样,顾文若也不是什么矜贵公子,他的身世很惨,骨肉血亲全被朝廷给杀光了,一个人住在山上的道观里才得以保住性命。
人死了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可活着的人却要承受着死者的重量,百十口人命压在他的身上,他为什么还愿意替朝廷做事?
云昭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这个人的心思没那么简单,因此后来就算是对他再信任,也永远留了一份余地。
同披战袍,跨鞍上马,共浴血同奋战,他是同她一起历经过生死的兄弟。
没成想有朝一日得胜归京,这人就说要娶她,也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她躺在这个自己曾经讨厌过的心思深沉的军师的怀里。
她问:“顾文若,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顾文若轻轻揉捻着她颈前的发丝,说道:“那天,兴元殿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实在不忍拱手让人啊。”
“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你?”
“那只是将军自己是说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他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或许你也觉得自己不顾一切乱丢东西的时候很讨人厌?”
“……”云昭盯着他,凶狠道:“啊,原来讨厌这个,你信不信我给你书房拆了,文书丢的满地是?”
“随便丢,夫人开心就好。”风吹过来时,他有些冷,敛了敛胸前的衣服,遮住了洁白的肌肤。他的手指修长且干净,伸到云昭面前,问她:“夫人开心的话,玉牌可以还给我吗?”
这么迫不及待?云昭问他:“对你这么重要?”
“很重要。”顾文若沉思良久,才道:“殿下他帮祖父求过情,我记他这份恩情,尽管当时他还很小很小。后来殿下请我去东宫,做他的谋士,原是不想去的,因着那份恩情,我答应了。我说希望殿下可以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便随殿下下山。可是没想到……殿下没有等到三个月。”
云昭将那枚玉牌交在他的手里,轻轻握住,说道:“给你,拿好,下次若是再被人给发现一回,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顾文若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那枚看不清的玉牌,及时看不清,哪里有花押,哪处又磕碰,他闭着眼睛都知道。
她看着顾文若有些哀伤的眼神,还是决定问他:“所以太子表哥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可听说过,萝桫之毒?”
萝桫之毒?从未听闻过。云昭摇了摇头,说:“听上去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嗯,确实不是中原的,这是梵门的东西。萝桫本来也不是毒药,不过若是过量了便有极大的毒性,可使人精神溃散,身体憔悴,犹如重病缠身。”
这种情况和香兰所说的一模一样,该不会这个毒是……
顾文若问:“你可知,当今太子的身世?”
自然知道,当今皇后,也就是云昭的姑母只有表哥一个孩子,先太子去世之后,后宫之中便没有嫡子了。
而当今的这位太子,实是贵妃娘娘所出,另外还有一位公主,与太子是胞亲兄妹。
“夫人可知,贵妃娘娘在进宫之前曾有一位爱人?看来夫人并不爱关心这些,不过这件事在许多贵妇人那里都听说过的。当年贵妃娘娘进宫之前,本欲同那位公子私奔,不想被家人拦下,将那位公子打个半死。她宁死不从,却也拗不过父母的以命相持。后来,她听从父母的安排进了宫,一路坐到了贵妃的位子,而那位公子,抛却了红尘出家去了。当年娘娘到寺中祈愿求子,回到宫中便有了身孕,却没人知道,这位李宣其实是贵妃娘娘与那位公子所生。”
“这……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云昭眼睛瞪得大大的,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讲过这些。
“自然是湘兰了,若是没有她,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些。”顾文若依旧摩挲着手里的令牌,他道,“殿下还是很会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