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思量许久,终日不得解,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云骁失踪的那次。当时军中和府衙都派出了许多人前去追查,终于找到了那个刺杀将军的神秘身影,殿下和诸位可以猜一猜,这个身影最后去了哪里?”顾文若并没有真的想让大家猜的意思,因为他接着就回答了:“他居然消失在了大理寺的狱中。”
“哦?”齐王爷来了兴致,“久不在京中,竟不知道大理寺的牢狱已经是个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了。”
大理寺卿冯辜忙提着官袍赶上前来告罪,仓皇道:“不敢不敢……只是这牢狱之事,往日皆是由少卿大人负责监管的,杨大人平日里甚是繁忙,偶尔一天疏忽了也说不定。”
“可知杨大人的这一时疏忽,害得却是世子爷和大将军的性命,甚至连今天的宫宴这歹徒都想来掺和掺和。”顾文若一双柔和平淡的眼睛,像是一湖望不见底的深潭,他用这双眼睛注视着杨劲中,语气平实却又不容反驳:“杨大人,您觉得呢?到底是什么原因,怎么这狱中狱外会有两位世子殿下呢?”
顾文若是专门挑了一个好拿捏的柿子下手,以他对杨劲中的了解,肯定会在情急之下胡乱攀扯。
“顾文若!你怎么……”杨劲中不知道他顾文若是怎么又飞回太子这高枝了,他敢怒又不敢言,更不敢在这种场面发作。他面色惶恐,用袖子沾了沾本就不存在的汗水,说道:“这……下官实在不知啊,世子殿下一直在大理寺里头待着,怎么会出现在万花楼呢?”
也不知道顾文若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只见他朝旁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还礼貌地道了声谢。不一会儿,殿外便带上来一个小伙子。那孩子见状跪在地上,不住向杨大人叩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求求少卿大人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你……你不是死了吗?!你在胡说些什么!”杨劲中拂袖撇开他,如避蛇蝎一般。
“这……”冯辜认出来了这位小伙子,他道:“这不是小奚吗,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看着面前这位疯疯癫癫的少年,忍不住有些担忧。
小奚继续摇头:“我没看见……我真没看见……”
“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疯疯癫癫的东西?”陈王指着小奚,对侍卫说:“好好的宫宴全都给搅和了,快拉下去!”
云昭出口打断了他,抬眼道:“陈王殿下慎言,好好的宫宴到底是谁搅和的?分明是这位意图刺杀北狄王子的刺客搅和的。谟吉王子远道而来,却在我们大兴的宫宴上被歹徒刺杀,若不查清究竟是谁指使他干的,大家今夜还能过得安稳吗?更何况皇上和太子殿下都还未说什么,您着什么急啊?”
只见皇上扶着脑袋,他年纪大了精神到底是有些不济,显然今天这事闹得他很不舒服。先是刺杀,后来又是宏儿的令牌,再后来七年前的旧事都给翻扯出来了,就连这位谟吉王子都站出来指认他的好儿子……实在不是他不信,兹事体大,他是不好说啊……
像这种情况下,他的话必然就是风向标,他往哪边指,底下大大小小的官员的意见就往那哪边顺。
这些人在底下吵了一大圈,不就是要证明那刺客是李寅的人吗。其实不用他们证明的,皇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孩子的性子他都知道,只是不好说罢了……
太子也知道,皇上若是不肯说话,自己也是不该说话的,他便安安静静地看着下面这群人演戏。
“孩子别怕。”顾文若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小奚的肩膀,只见那孩子像是被吓了一跳。于是他宽慰道:“没关系的,你看到了什么,尽管说,皇上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皇上揉着头,本来想让他们都闭嘴,听到顾文若这话也不好这样说了,于是只好说:“让他说。”
“我……”小奚偷偷看了一眼杨劲中,又往顾文若那边靠了靠,才开口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走进去的!杨大人说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壹字牢房,可我那天是听见了有人开锁链的声音,我,我就进去了,结果却看见……啊!是他!”小奚指着地上躺着的卢旸,惊恐万分道:“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他走进了壹字牢房!我知道他看见我了,他的眼神很吓人……”
杨劲中指着小奚说:“一个疯子的话怎能信!”
小奚敛了敛自己的头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别太紧张,他道:“我没有疯,请皇上为小人做主,请冯大人为属下做主。就在我看到这件事情的第二日,杨大人便找人将我绑了起来,还打算杀了丢到乱葬岗去,我本该死了的,可那人平时与我交好,放了我一条生路,小人这才有机会请皇上和各位大人主持公道!”
“什么!竟还有这样的事!”冯辜登时被这话气得咳嗽起来,他指着杨劲中质问道:“杨劲中!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好好的大理寺已经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现在杀人的事情他都能做出来了,真当大理寺的职务是闹着玩的、是摆设吗?平日里碍于陈王他忍了又忍,可今日的陈王已成为众矢之的,他应该也不介意自己也加一支箭上去吧。
“原来这是一招偷天换日之计啊,世子爷不堪牢狱之苦,于是陈王殿下便将他换了出来。”顾文若平淡地看着李寅,“只可惜您信错了人,这卢旸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无论是谁,只要是杀起来有意思的,他都杀。我记得这卢旸本是一名死囚犯,世子殿下着实死得冤枉啊……”
谟吉接着他说:“原来这刺客是陈王殿下的人?这下小王明白了,敢问殿下与小王有什么仇什么怨,何必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若是您怕我说出七年前的勾搭,呵……原本这场交易也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若非陈王殿下赶尽杀绝,小王也不会自毁名誉,将此事说出来的。”
“皇帝陛下!”谟吉看上去有些愤慨,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他道:“我北狄的骆萱公主,亦是死于此人之手,请陛下务必替小王的姐姐主持公道!还有请皇帝陛下替我问问,那日在桐桥郡中,前来刺杀的孟使臣,是不是也是陈王殿下的手笔?”
皇帝已经被人气得有些发抖了,他将桌案上的杯盏,用力往地上一摔,怒也怒不起了,咳嗽了半晌,才道:“李寅啊李寅,你……你可让朕怎么办?这种蠢事你都干得出来?”
云昭跪在地上,朗声道:“以上罪行,桩桩件件,穷凶极恶,请陛下明审!”
冯辜也跟着俯下身去:“请陛下明审!”
全殿上下,大大小小一多半的官员也都跟着他们一起喊。声音震得殿内都抖了三抖,这简直就是要当众逼他当场处决他的儿子啊,可这桩桩件件,证据证人确凿无误,他又不好说个不字。他一时间有些顺不上气来,缓了好久,那雄浑壮阔的声音还是没有消散去。
殿外的皎洁月色斜照进来,皇帝看着殿外的天际,看着这轮象征团圆的月亮,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声音有些哑然,开口道:“李寅,即日起,废为庶民,择日审明发落……”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众人,心中有些愤懑和苦涩。他想走到殿外,去看看月亮。
团圆夜,要他一个帝王发落自己的儿子,这未免有些残忍了吧……
李寅是个要强的人,败了,是命运让他败了。他未发一言,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把没能杀掉谟吉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从那个高高的位子上滚下去。
就算是他自作自受……
杨劲中听见李寅闷哼了一声,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他慌忙喊道:““殿下!太医,快!传太医!”
殿内顿时乱作了一团浆糊,在皎洁的月色下茫然地手足无措。
殿上那人更是无措,白发人又送了黑发人。老来老来,他又感受到了莫大的孤独,道是无情,却有情,帝王家的不幸,可能就是如此吧……
李寅这孩子,或许哪里都不好,有些贪得无厌,有些心狠手辣,甚至还有些野心勃勃,可他……他是唯一一个将皇帝视作父亲的孩子了。
死去的宏儿,是他最疼爱的大儿子,可他到底身子骨不好,许多年前就病死了。
现今的太子哪里都好,就是与他太疏远,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的。不过这毕竟是在帝王家,倒是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的人更适合坐在这个孤独的位子上。
只是这轮月亮明晃晃地照着这个世界,照得他心里有些堵得慌,可这些情绪也只能自己咽下去,硬撑着演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