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泽兰有些走神,轻巧的油纸伞在手中转了个圈,把玩着伞柄,思绪却已经跳到之前国师交给他的名册。
名册封面没有名称,不过如此灵活且好用的书册,可以称之为人才库。
不过人才库上那么多名字,他没有看到国师的名字。
没有名字,却依旧能够让那么多代帝王信任,甚至他父亲还愿意直接将这么重要的名册交给乾元保管和使用。
让他再次好奇起来,乾元为什么会一直帮助大晟延续。
赢泽兰随着略带颠簸的马车行进,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外面的道路,已经到皇宫之外。
目前行驶的是官道,皇宫和一些臣子府邸的范围,早就铺设了青石板路。
看着整洁大气,且多数门口还有着府兵守卫,赢泽兰靠着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随着装饰朴素的马车从官道上离开,他看见小路上全都是泛滥的黄泥。
此时因为连续的雨水,变得泥泞难走,而天气也再次昏暗下来,已经涨满水的坑洞像是一个个□□堆积在道路上,哪怕李华已经尽可能的注意,依旧有很多无法及时避开的坑洼。
赢泽兰只觉得之前吃下去的饭都快要被这路况颠出来了,不过此时才能看到零星披着蓑衣奔走的人,这些人大多数行色匆匆,并且十分谨慎的避开他这辆马车。
赢泽兰看了几眼,最终只能放空自己的大脑,以此来麻痹自己晕眩的感觉。
有些难受,之前从不周山回来时,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还有晕车的困扰。
如今看来是那车子可能有些不同寻常,这才能让他当时没有丝毫察觉,毕竟他如今乘坐的这辆普通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时颠簸程度也只是能够忍受而已。
赢泽兰忍着恶心,皱眉思考着推行水泥路的可能性,却发现这事现在根本无法动作,无论是资金来源还是原材料的制备,都是麻烦事。
而现在他手头还有许多麻烦事。
不提沐城的水患,还有不久前屠镇的邪修存在,以及这还没查清楚的灵米事件,都让国库本就不富裕的情况雪上加霜。
修路一事得向后排,赢泽兰揉着额角,强打起精神。
终于,在一柱香后,马车停了下来。
“公子,我们到了,”李华敲了下车厢门,担忧地询问道:“您现在还好吗?这马车没有像飞马驹一样刻有风浮箓,但您想要微服私访,只有这辆车是最不起眼的。”
“没事,”赢泽兰松了口气,推开车厢门,撑起伞。
李华担忧地在车下扶着他,而另一边的白茅神情透着好奇。
“陛……咳,公子,”白茅有些兴奋地积极说道:“我来给您撑伞!”
白茅是他昨天挑选的人,李华虽然对于他将白茅调来近前一事不明白,但也表示尊重,并且让白茅先跟着他,学着如何照顾赢泽兰。
这孩子可谓是活学活用,当场就用上了。
赢泽兰笑了声,摇头道:“不用,过去看看吧。”
李华一脸愁色,“你去把马车停在驿马站,我陪着公子先逛逛。”
白茅点头,“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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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皇庄旁边的小村落,这里生活着的基本上都是在皇庄里工作的人,还有一部分是牺牲将士的家属和一部分因为残缺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
赢泽兰跟着李华走在路上,村落里的几条路铺设了石子,比之前的泥巴路好些,不过马车若是行驶在这上面,显然鸡蛋都得晃匀。
如今下雨,这聚集地中的百姓也便都坐在自己的小屋前,一边做着农活,一边闲聊着。
对于赢泽兰这些生面孔,他们只是看了眼,便又干起自己的事情,并不注意,像是已经习惯了。
赢泽兰看着这些小屋,寻了一户有七八人聚集在一起的小屋,敲了敲门,“抱歉打扰了,我们的马车在路过这里时出了问题,天气不好,想知道哪里有可以借宿的地方?”
屋里的人看到赢泽兰文质彬彬的模样,连忙起身道:“不打扰不打扰,小公子是来皇城找人的?”
“唉,是的,”赢泽兰佯装倒霉,“家里今年糟了难,来皇城投靠亲戚。”
“快进来吧,”众人热情的招呼着。
一进屋,赢泽兰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鄙人姓泽名兰,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说罢,让李华拿了些糖和茶叶,这些物品在大晟依旧是硬通货,而收到礼物的几人也就越发热情,各自介绍了自己,便将人迎了进来。
收了礼物,又知道赢泽兰马车坏了,可能需要借宿的情况后,在场的七人立刻表示他们可以在除了吕账房家的剩下两家中留宿,怕他们不高兴,也解释了原因。
原来吕账房家里只有他和他妻子和两个女儿,家中女眷多,不适合招待赢泽兰他们。
赢泽兰当即表示理解,同时还不忘感谢几位的好心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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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茅找来的时候,赢泽兰已经完全融入其中,听着家长里短的闲聊,不时给几位老大哥倒茶。
有时还好奇的追问几句,还会附和几位的话题,给足了情绪价值,完全成为了新
而一旁的李华拿赢泽兰没办法,最终无奈地蹲坐在小椅子上打算用小炉子煮些姜茶。
“……公子?李哥,”白茅看着平日里严肃的李总管正熟练的生火煮水,有些惊奇,不过很快在李华看来的眼神下,收敛情绪,上前帮忙。
其他几人看着白茅,好奇地询问道:“这位就是泽兰小哥说的另一个随从小白吗?”
赢泽兰遗憾地说道:“对,来寻人的路上全都靠着小白和李哥帮忙,才让我能够顺利到了皇城附近,现在马车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还好这里已经离目的地不远,再有你们几位好心愿意让我们留宿,不然在这阴晴不定的雨天淋了雨,我大概又要生病了。”
简单几句,就将现在的情况和白茅说清楚。
而白茅也十分机灵,明白了赢泽兰的意思:“公子,这里的驿马站说修车得好几天。”
赢泽兰笑着道:“这几位好心的大爷大哥们愿意收留我们几天,你也忙了一天了,和你李哥去休息吧。”
“公子我不累,让白茅先去休息吧,”李华不赞同地看着他。
“公子我也不累!”白茅精神抖擞的模样看起来却是比赢泽兰苍白的脸色好看多了。
赢泽兰无奈地点头,好吧,两人坚持,他也就只能点头,“那小白你先去后院的左侧的厢房休息会儿,等会儿带些银两去找村里谁家养了鸡鸭,买些来,顺带看看哪家有种蔬菜,也买些来,晚上我请大家搓一顿。”
几人正想推辞,赢泽兰笑着道:“就当时我这几天留宿的感谢,而且我们这几人一路上都是吃的干粮,还得辛苦几位帮忙做饭,我可好久没吃到一口热乎饭菜了,你们若是推辞,可就让小弟不敢继续打扰了。”
最后几人看向最年长的那位老人,这位乔姓老者开口道:“那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赢泽兰笑了声,对白茅道:“辛苦小白再跑一趟了。”
“那公子我想多去村里玩一会儿,之前驾车都没好好放松过。”白茅伸手挠挠头,笑呵呵地说道。
“去吧,晚饭前带着菜回来就行,”赢泽兰满意点头,这小孩很机灵,明白了他隐藏的意思。
“嗯嗯,公子放心!”
众人笑着看小孩跑出门。
从之前的闲聊中,赢泽兰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里是乔老爷子的屋子,大家聚在一起是为加紧制作农具,这村落的人全都以种植灵米为主要生存方式,但这灵米十分娇贵,除了要用灵矿作为主要肥料之外,还得靠着他们如今手上制作的农具来播种。
必须完全由木质或者石制的农具来进行播种和采收,否则就会损坏灵米的品质,且这些工具不能使用金属器物,只能用磨刀石一点点磨出来,而木质农具十分容易损坏,石制农具又制作困难,尤其是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来说,只能选择使用全木质的农具才行。
在场的六人中,乔老爷子虽然年老,但家里存着早年留存的好多磨石,而荷姨和他老伴对于处理木材有独到方式,吕账房和他妻子则是因为以前家中是木匠,三家人平日相熟又有着手艺,也就经常一起合作制器。
荷姨看着那活泼的孩子笑着道:“泽小哥对小白可真好。”
“他还是个孩子,”赢泽兰耸肩笑了声,“活泼一点也挺好的。”他从之前的闲话中知道荷姨早年怀孕时因为劳作,孩子没了,自己也落下病根不能再育,也就导致荷姨对于小孩很是喜欢,尤其是那孩子若是在,应该也和小白这个年纪一样。
“哎,要是我家大儿也能遇到你这样的主家该多好,”右手上缺了大拇指的中年人,也就是吕账房忍不住难过地叹息道。
吕账房在三年前因为手受伤,于是放弃了祖传的木匠手艺,当了城内一家小货铺的账房先生,农忙时则是回来帮衬种地,平日里的地则多数交给了妻子照顾。
此时吕账房摇头叹气,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不过很快在一旁妻子拉扯衣袖的动作下,停住嘴。
两人低头沉默地继续打磨手里的器物,没有再说话。
而一旁的荷姨也发现自己无意间的感慨,挑起了对方的伤心事,神色歉疚,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乔老爷子出声打断这僵硬的氛围,岔开话题道:“泽兰小哥去城里要找谁?我知道一些门路,可以为你打听打听。”
老人的孙儿在一旁帮着爷爷正搬着石头,自豪地说道:“我爹的朋友可是遍布城防队,什么人都认识!”
赢泽兰看向一旁沉默下来的荷姨和吕账房,识趣地略过话题,轻咳一声,“是远方亲戚,父母只说对方在皇城当大官,听说还能掐会算。”他父母确实把他托付给国师。
“您儿子如今是在城防队干活?”赢泽兰自然地转移话题。
乔大爷咂摸了下水烟壶,“没有,那不争气的小子早就死了,就留下这倒霉孩子和孩子他娘。”
赢泽兰不由揉了揉额角,感受到抱歉,也终于体会到刚才荷姨的尴尬。
乔大爷看着赢泽兰的表情,倒是洒脱地笑了声,“没事,那小子一直想当英雄,就让他去吧,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可怜这孩子母亲和他了。”
“爹,我回来了,”温和地女声在门外响起,看到赢泽兰和李华,有些诧异,“家里来客人了?是来收灵米的?”
“娘!你回来啦!”小孩高兴地凑上去,伸手接过面容清秀的女子手里提着的菜篮。
“不是,就是借宿的客人,你先休息会儿,等会儿辛苦你和荷姨、林姨一起做饭,”乔大爷放下烟壶,笑着道:“今天有人请我们吃肉呢。”
“好呀!”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随后乔老爷子为赢泽兰等人介绍了儿媳,陈秀。
赢泽兰也微笑地介绍了自己,看着女子卸下的背篓中,里面赫然是一些小而轻的农具。
“今天的农具损坏情况不多,”陈秀将不好用的几个挑了出来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全木制的镰刀和手犁,用手指挨着锋面查看情况,“还行,磨一磨就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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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白茅也拎着一只已经被杀好的鸡和一框菜回来了。
两位大娘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和陈秀一起去厨房做饭,随着一阵阵菜香飘来,男人们也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争取早些制作完毕。
等饭菜端上桌,众人也陆续在八仙桌旁落座,准备吃饭,而还是孩子的小白和乔大爷的孙儿则是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坐下。
也是在此时,赢泽兰看到乔大爷一只脚的下半截裤腿空荡荡地,此时拄着拐杖来到桌前最后一个落座。
赢泽兰神态自若地动着筷,菜色虽然没有宫里好看好吃,但他适应良好。
众人见他没有架子,神情也变得越发放松,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赢泽兰见气氛再次转暖,也终于切入正题,“刚才听秀姐说收灵米?灵米不是基本都被官家收走了吗?”
“我们家是将士遗孀,有一些自行支配的名额嘛,近几年的灵米都是有人上门来收的,”乔大爷解释道。
赢泽兰皱眉问道:“是因为官家的收购价格低吗?”所以不会选择让官方收购,而是直接卖给别人。
乔大爷摆摆手,“不是价格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