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一阵雀鸟啼鸣,缕缕光线照入洞口。
昨夜难以安眠,到了清晨,黎玥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睡梦中,好像有食物的香气钻进鼻腔,她嗅了嗅,废了老大劲儿睁开困顿的眼,一歪头,便见萧然盘腿坐在洞口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吃。
察觉到她的视线,萧然拿起一块饼子递过去,“醒了?”
芝麻饼子!
黎玥双眼一亮,困意一散而空,接过饼子开始狼吞虎咽。
昨日累了整日,根本顾不上腹饿,食物的香气一引动,方觉前胸贴后背,饥饿难耐。
大口咀嚼,芝麻的香气溢于唇齿,她眯起眼,眼中全是满足。
萧然在旁静静看着她吃,适时递上水壶,“饼子干,喝口水。”
黎玥接过,拔开壶塞,仰头灌了一口水,将口中食物咽下,又啃下一口饼。
等到腹中饥饿缓解,她想起正事,瞥了一眼萧然,“你的伤势……”
“放心,这条命还在。”
萧然对她笑笑,枕起胳膊靠在洞沿边,那清闲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能即兴哼出首小曲。
黎玥不信邪,走近两步,掰正萧然身子,凑近了去看。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
入眼那张俊脸依然没什么血色,唇色苍白,只有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惊讶。
她抬手轻触对方额头。
嗯,不错,烧退了。
正要离开,偏在这时,一抹诡异的红晕爬上对方的脸。
黎玥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诶嘿,他的脸更红了。
像熟透的虾。
好玩!
黎玥起了玩心,又戳戳他的脸,嘴角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萧然轻咳一声,别过脸,闷声道:“你压着本王伤口了。”
“哦,对不住。”
她意犹未尽的收手,退回去,与萧然一同坐在洞口处。
此刻外边洪水已然停歇,曾经的闵县,如今成了一片汪洋,洪水吞没了大半屋子,白茫茫的水中,只剩下零星几个裸露在外屋顶,破草棚子、篮子、碎木桩及种种轻物什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飘荡。
满目凄凉,他们被水围困了。
黎玥收回目光,暗想救援的人何时能来。
“昨晚有劳黎祭司照顾,多谢。”
萧然的话冷不丁打断她的思绪,她回神,晲了那人一眼,阴阳怪气道:“是该感谢,咱们的七皇子殿下可难伺候了。”
话里的怨气快要满溢出来。
萧然敛眉低笑一声,半晌,抬眼看向远方群山,声音平静,“既然知道回来定是千难万险,昨日为何不走?退路已为你铺好了。”
黎玥一愣。
是啊,为何不走?
昨日马车上,南音递来的布包里,不仅放了信,信中列出了假死脱身的几种法子,还有那张地图,上面标明了放金银财宝的地儿,包括适合隐居的几个地点,可谓是十分齐全。
她完全可以借此次水灾假死遁走,拿了财宝,寻个隐居地,自此销声匿迹,再不管世事纷争。
可为何不走呢?
“我这不是怕你坑我。”她轻声嗫嚅,“心眼贼多的狐狸。”
话音虽小,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入萧然耳里。
那人不置可否,只露出一丝笑,“那你可以不按照我的法子来,但为何又要冒险回来找我?”
他定定看向黎玥,“我值得你豁出性命相救?”
两人再度对视。
空气中,好似有无形的东西将要暴露于日光下。
萧然在试探,想逼她说出那句话,可自己为何要听他的?
黎玥忽地笑了。
“不值得。”她语气干脆,“若是必死的局,我绝不会回来,我的命不比殿下的贱。我回来,是因为先前承诺的合作,丢下伙伴一人逃命,不是我的作风。”
她站起身,垂眼望着萧然,“我这个人素来讲信用,承诺帮殿下的,必定会做到。”
“仅因合作,不为其他?”萧然抬头看她。
“殿下不信我?”黎玥拍拍手,找地方坐下,“那我问殿下,你前几日所言的‘喜欢’,可是十足十的诚意?”
良久,没听见人回答。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各自息声。
这些时日,黎玥也想明白了。
固然,萧然口中的喜欢是真,但谁能保证这种喜欢会一直持续下去?换言之,比起他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这份喜欢,能占多少份量?全都不得而知。
反观自己,她也大方承认了,从入京前直至今日,她确实对萧然生了情愫,可若有一日,这要拿她的自由来换……
那她也是不愿的。
皇位之于萧然,自由之于自己。
她与他各有更想做的事。
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情,既然冒失撞了出来,若是没法阻止,便让其悄无声息地放着吧。
毕竟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谁也无法直面回答。
不回答,不轻易许诺,才是最好的尊重。
“昨夜辛苦黎祭司了。”
不知过去多久,萧然出声,解了稍显凝滞的氛围。
黎玥刚想说话,又见他挂起坏笑,朝自己道:“我病时容易犯糊涂,昨晚没做什么坏事吧。”
这话一说,黎玥立刻回想起昨晚不好的经历,竖眉回怼:“两个人,你想做什么坏事,还能打家劫舍不成?”
“是啊……两个人……”萧然若有所思,摆出苦恼的样子,而后冲她眨眨眼,重复一遍,“两个人,能做什么坏事?”
短短一句话,在他口中千回百转地绕弯。
黎玥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怒了,捡起地上一张油纸,团成团,瞄准方向就朝他砸去,“萧然,你想什么呢!”
对面少年抬手一挡,轻松接下纸团,愈发笑弯了眼。
“黎祭司,你越发没大没小了。”
黎玥冷呵,“殿下面前,不存在大小。”
她正欲背过身去坐,忽见眼前人影一晃,转瞬间,萧然蹲在了自己面前。
“你做甚?”她满脸疑惑。
“腾”地一下站起。
“在想一件事。”萧然亦笑着站起身。
说来也怪,他向来不愿屈居于人下,仰视他人。
幼年时,他跪在母妃的尸体旁,仰头见父皇冷漠走过。
后来,二皇子一众人将他推倒在地,他坐在泥坑里,抬头看着他们冷嘲热讽。
这些年,他披一副草□□囊,必要时也曾伏小做低,但终归是表面功夫。
他心底从来是不甘的。
唯独面对黎玥,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他从不反感。
具体来说,清冷若仙,高高在上的圣女也好,私底下狡黠灵动,爱玩闹的她也好。
只要是她,见之便会生出微妙的欢喜。
而不单单只因儿时那段情分。
他想,自己不是疯了便是病了,且症状不轻。
“想什么事?”黎玥问。
萧然摇摇头,“大抵是病还未好。”
昨晚才高烧,哪有这么快好的,黎玥撇撇嘴,目光落在那一片平静的水波中。
远远地,似乎有几个小黑点在靠近,起先她以为是漂浮物,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直到近了,才渐渐显现出船的轮廓。
同时,隐隐约约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殿下!祭司大人!你们在哪儿?!”
“小姐!小姐!”
“殿下!”
来了!
不必受困了!
黎玥瞬时振作,寻了块高地,踮起脚尖,一面招手,一面大声回应:“在这儿!在这儿!”
那边的人注意到这边动静,加快了划船速度,不多时,船便停靠在山体这侧,船上率先跳下个小丫头,提起裙摆,踩过枯枝乱草,两三步扑进黎玥怀里。
“小姐,奴婢就知道会平安无事的!”琳琅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又笑又哭。
“殿下。”
“小姐。”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琳琅身后,一男一女紧随而来。
南音安静地看着黎玥主仆二人。
南风则面向萧然,单膝跪下,“殿下,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不怪你。”萧然随意摆摆手。
南风如获大释,喜滋滋起身,虎头虎脑问:“殿下,您没受伤吧?”
“你希望我受伤?”萧然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不不不。”南风赶忙找补,信誓旦旦,道:“凭殿下的本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伤不了殿下半分。”
某伤口隐隐作痛的殿下嘴角一抽,袖风一扫,越过他径自上了船。
“殿下!”
南风着急忙慌跟上去,不解为何自家殿下突然间就变了脸。
剩下的人也跟着上了船。
萧然、南风、黎玥同乘一艘小船,另外两个小姑娘坐一艘。
两艘船并行。
船夫划桨,漾开圈圈波纹,逐渐驶离闵县地界。
南风见一切基本安稳,朝萧然抱拳,“殿下,黎祭司,灾民如今全部迁往了芜衡县,李大人正带着手底下人安排,这会儿属实是太忙了,因而没能过来。”
“无事,他忙他的便是。”萧然站在船尾,随意道。
“是。”南风应了一声,又道:“这次的刺客,属下已派人暗中彻查,不日便会有结果。”
“即便不查,也应该能知晓结果了。”一旁黎玥开口。
“如何说?”萧然起了兴致。
两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