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缓流淌在粗糙的木质纹理间。罗佐比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布料和针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紫铜正在旁边抖开一块红色的丝绸,细小的纤维在阳光中飞舞。
“阿嚏!紫铜,小心——”
“对不起!”紫铜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飞舞的布料,却不小心踩到了垂落的布角,整个人向前扑去。关迹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拦,紫铜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臂弯里,红绸像瀑布一样盖在了一旁看戏的拾眠与头上。
打闹过后终于恢复正常,再不认真工作,这烂尾工程可能这辈子也干不完了。
“各位针线穿好了没啊?”罗佐比趴在木桌上,两腿在空中晃悠,手里举着一块靛蓝色的布料,对着太阳细细观摩。
紫铜眯着眼,第三次尝试把线穿过针眼:“小罗你别晃桌子……啊!又歪了!”
拾眠与翘着二郎腿,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嗑瓜子:“要我说,直接去成衣铺买件小的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罗佐比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怀里的娃娃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我家宝贝儿当然要穿独一无二的衣服!”她捏着娃娃的小手对着拾眠与指指点点,“对吧?”
关迹默默推了杯茶到紫铜手边:“用茶水沾湿线头会容易些。”
“谢谢关……!”紫铜感激地接过,忽然惊呼,“啊!小罗你嘴唇怎么流血了?”
罗佐比停下手中戏耍拾眠与的工作,茫然地舔了舔嘴唇,果然尝到铁锈味:“啊?大概是刚才咬到……”她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抹,继续比划着布料,小跑到紫铜身边“我要在这里绣朵云纹,紫铜你帮我——”
就在这温馨打闹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角阴影处立着一个黑袍人。宽大的兜帽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一枚青铜铃铛。
“嗯?”关迹突然皱眉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你们有没有觉得……”
“觉得什么?”拾眠与从布料堆里探出头,嘴里还叼着几根针,“关老妈子又神经过敏了?”
关迹摇摇头,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样子的少主:“没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往街角看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木桌周围的笑声重新响起,罗佐比注意到关迹的异常,悄悄记在心里。阳光渐渐西斜时,那件小小的侠客服终于成形,最妙的是拾眠与找来的迷你斗笠,用细绳系在领后,活脱脱一个江湖小侠客的模样。
“就差最后一步了。”罗佐比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将血滴在桌上那朵早已准备好的白花上。奇异的是,血液接触到花瓣的瞬间,竟像被吸收一般渗了进去,原本素白的花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最后定格在如朝霞般的颜色。
关迹皱眉看着这一幕,刚想询问,但还是职业病立刻发作,说道:“伤口要立即处理。”说着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药包。
“关老妈子果然名不虚传。”拾眠与小声道,被瞪了一眼后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刚刚那是……”关迹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罗佐比的手指“你的血……”
“家传的小把戏而已。”罗佐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迅速将手指藏在袖中。她注意到拾眠与探究的目光,但少年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帮她把染血的花别在了娃娃的衣襟上。
紫铜小心翼翼地为布偶套上那件精致的小衣服时,罗佐比注意到布偶原本空洞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芒。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时,布偶已经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是安静地坐在桌上,红色的外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
“它会保护我们的。”罗佐比轻声说,不知是说给同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集市可要开始了!”拾眠与的喊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他向着大家边招手边马不停蹄地跑进了集市中间,“再不来,本公子就先走了哦!”众人也跟了上去,融入暮色中逐渐热闹的街道,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屋脊上掠过的黑色衣角。
黑袍人站在钟楼阴影处,青铜铃铛在袖中微微发烫。他注视着少年们远去的背影,特别是罗佐比腰间那个穿着红衣的布偶。当布偶的花朵在暮色中闪过一丝红光时,她低声念道:“还是这个选择吗?她不会真的以为能成功吧,一厢情愿的笨蛋,真是无聊……”
集市上,紫铜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目光黏在路边灯笼摊的凤凰灯笼上。
“想要?”关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
紫铜绞着衣角:“没、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灯笼上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
关迹叹了口气,看这个状态,什么也不说,直接掏出钱袋:“老板,要那盏凤凰灯。”
“真的不用……”紫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现在不知道是那盏灯笼红还是她的脸红呢。
“我看这灯笼挺好看的,传说中凤凰浴火重生,历经磨难,却更加坚韧美丽?,每一次的展翅翱翔都是自身不会屈服的证明,很好的寓意呢。”关迹把灯笼塞给她,“许个愿吧。”
紫铜捧着灯笼许愿时,关迹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他猛地回头,隐约看见人群中有个黑袍身影一闪而过。
“怎么了?”罗佐比注意到他的异常。
关迹摇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但他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弟子令,要是有意外自己先上,再用弟子令通报,应该没事儿吧……
关迹收回自己的疑心,看着眼前灯笼温暖的光映在紫铜脸上,她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罗佐比站在一旁,看见紫铜睫毛上沾了一点晶莹的东西,在灯光下闪烁如星。
“写了什么愿望?”拾眠好奇地凑过来,爬到罗佐比的头上,想要窥视一二。
紫铜把灯笼举高,笑着躲开:“说出来就不灵了!”
拾眠与和罗佐比不悦地发起牢骚,拾眠与率先追着紫铜不放,脚上本来就忙,嘴上倒是也不停地说:“怎么这样,给我看看吗!”罗佐比也跟上说着:“就是,就是!紫铜站住!”
关迹就留在原地看他们这样打闹,头痛地扶着头,一副苦恼的样子,这时远处的风吹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把他的发丝吹到嘴边,才发现那一直冰冷的脸却在微笑。
罗佐比注意到关迹刚才的笑,不禁也抿嘴笑了笑。这时拾眠与突然拽住她和紫铜的胳膊,指着前面的摊位:“快看!糖人张出摊了!小迹也快来!”
罗佐比她们被拉着穿过人群,罗佐比看到一个白发老翁正在熬制糖浆。金黄的糖液在他手中如同活物,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老规矩,谁捏得像谁就赢,就可以获得今天本公子特意挑选的礼物!”拾眠与已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但就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平日里有点笨手笨脚的紫铜竟然捏出了最像样的兔子,而自诩手艺高超的拾眠与少主做出来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是什么。
“这……这其实是一只鹰!”拾眠与发现已经救不回来了,只能继续强词夺理,才可以争回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尊严了。
糖人张眯着眼看了半天:“小伙子,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还没见过三条腿的鹰呢!”
糖人张摊位前,拾眠与捏的三腿糖鹰引发哄笑。“依我看,这分明就是三脚猫功夫。”关迹开始了点评。
拾眠与一听顿时炸毛,也怼了回去,此时此刻必须硬气起来!“没见识!这就是鹰,只不过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是吗?那还真是有趣的新品种呢,是师兄自己杂交出来的吧?”
“你!可恶!”
两人斗嘴时,谁也没注意到有个黑袍人站在对面茶楼二楼窗口,正静静观察着他们。
众人笑作一团,最后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糖人,连布偶都分到了一根迷你糖棒,被罗佐比插在它的小手里。
拐过三条小巷后,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万象书斋”的木匾,窗内透出温暖的黄光。
“拾眠与!你又要带我们去哪儿?”罗佐比追着少年跑进“万象书斋”。推门进去的瞬间,陈旧纸张的香气扑面而来,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嘿嘿嘿!这里当然是我最喜欢的话本店!”拾眠与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差点撞倒书堆,幸好被关迹一把拉住,否则明天门主那边就又要多一笔账单了。
关迹拿起一本《龙女传》,翻开第一页就挑起了眉毛:“龙女化作人形,与书生在月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把把书摔到拾眠与身上。
“干什么!那可是经典!”拾眠拿起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比某些人整天看的兵书有趣多了。”
关迹不服气地抽出一本《三十六计新解》:“至少这些是实用的知识。”
两人又开始日常的斗嘴。罗佐比笑着摇摇头,在书架间穿梭,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忽然,她听到熟悉的咀嚼声从角落传来。拨开一摞堆得摇摇欲坠的书,她惊讶地看见骨溪师姐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袋芝麻糖,面前摊开一本《天下美食录》。
“师姐?你怎么在这——”
嘘!”骨溪慌张地把一块芝麻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告诉师傅我在这偷吃!老板新进了一批地方志,里面记载了好多失传的食谱……”
罗佐比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一阵响动。
二楼窗边,黑袍人手中的铃铛突然剧烈震动。她皱眉按住铃铛,目光锁定在罗佐比腰间的布偶上。“时候未到……”她低声自语,身影如烟消散。
关迹猛地抬头看向窗口,只看见晃动的窗帘。“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路都有人跟踪我们?”他压低声音问。
拾眠与不以为意,整理着刚才自己差点就玩完的行头:“关老妈子被害妄想症又犯了?”
关迹正要反驳,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女生的声音,这声音好熟悉,等等!关迹还没有反映过来,拾眠与就窜上楼,随即惊呼:“穹苍师傅?!”
众人也冲上楼,只见穹苍师傅正慌乱地把一堆花花绿绿的书往柜子里塞。这时空气凝固,直到几本书从书柜上掉下来,露出的书名让空气瞬间再次下降到零下几度:《王爷前妻是冷宫弃妃》、《重生之我被好兄弟看上了》、《纯情丫头哪里跑》……
空气凝固了。
“这些其实是……研究资料……”穹苍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又补了一句“……你们会信我的吧。”
穹苍师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这位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训导他们的年轻女师傅,此刻像是被抓住偷糖吃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师傅!”骨溪不知何时也跑上来,嘴里的芝麻糖渣直喷,看来还要演一下“我回来了!呀!你们也在啊!”说完骨溪正准备上前放吃的,结果先一步看见了地上的书,拿起翻阅起来,冷着脸问穹苍:“您不是说看这些会降低修为吗?为什么您在看?”
穹苍的眼神飘忽:“特殊情况……特殊研究……”
拾眠突然爆发出大笑,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关迹拼命抿着嘴,但肩膀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罗佐比则体贴地转过身,假装对窗外的风景产生了浓厚兴趣。
穹苍见实在是隐瞒不了了,落荒而逃时,“我...我先回去了!”
穹苍抓起剩下的几本书,几乎是落荒而逃。在门口她还不忘回头瞪了骨溪一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又在偷吃!”
骨溪吐了吐舌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等穹苍的脚步声远去,书店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拾眠擦着笑出的眼泪,“一本正经的穹苍师傅居然好这口!”
关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霸道王爷爱上我》?!师傅的品味真是……”
“你们别这样,”罗佐比忍着笑说,“师傅也是人嘛。”
跟在穹苍身后的骨溪喃喃自语拍拍手上的糕点屑:“这下我可抓到师傅的把柄了,看她以后还怎么管我吃东西!”
离开书店时,夜已深沉。街上的灯笼大多熄灭了,只剩下几盏孤零零地亮着,为晚归的行人照亮道路。罗佐比抱着新买的几本书,忽然觉得凉飕飕的。
“怎么了?”关迹注意到她的停顿。
罗佐比摇摇头,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布偶。“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