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燕一动不动，既然爸爸让你不舒服，让你失望，让你伤心，可你又拿他无可奈何。

就像小狗被猫咪戏弄后，追逐猫咪到大树下，仰头狂吠，又把猫咪无可奈何。

所以，欧阳燕必须承受妈妈的无可奈何。

或许爸爸对不起妈妈的事已经过去式，甚至没有什么后遗症，但是在妈妈的心情里却过不去。

情何以堪？

只有发泄。

犹如水管堵住了，必须疏通。

发泄等于疏通情绪拥堵。

欧阳燕自觉不自觉地会为妈妈的无秩序情绪买单，也会习惯性地开脱。

爸爸做错事，孩子来承担。

不是应该的嘛！

慕亚平伸手又开了为新年而备用的大灯，光线下，欧阳燕脸上红色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动在视网膜上。

心下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却无法停止自己的不良情绪。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种情绪，在做姑娘的时候是没有的。

自从嫁做他人妇，这种情绪总是自由到访，很难控制。

欧阳燕嘀咕，妈父情绪又来了。不间断造访，时不时突袭。

打过欧阳燕后，会失眠，会自责。

会痛哭流涕。

后悔死了，却无法停手。不拿燕子出气？找谁啊？有气不出会憋病了。

谁让她不听话的？

谁让她自作主张？

手无法停，嘴巴也是停不下来。

“疼不疼？你说话！”

半天不见回应。

又是一耳光。

欧阳燕咬牙站稳，戏谑自己是咬牙文化第一人，不说是非话第一人，承担爸爸的错误第一人。

必须让伟大母亲打过瘾了，发泄痛快了，不然爸爸对妈妈造成的内伤无法愈合，任督二脉无法打通，妈妈还会继续打人。

妈妈打的人是妈妈生的，觉得理所应当。所以下手，没轻没重。

百炼成钢！

孙悟空金身，才有火眼金睛。

被打疼了眼泪会替自己去回顾西游记里的人物角色孙悟空被师傅唐僧念紧箍咒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下？

唐僧善恶不分的时候，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时候，打死的是妖怪，打烂的是坏蛋，可怜的孙行者却依然要被师傅念紧箍咒……

悟空找如来佛祖理论此事了？

人有三急、人有悲欢离合、人有盲点、人有私心杂念、人有苦衷、人有逼不得已、人有……

唐诗宋词也未必能够把伟大母亲的人有……

全部给你写出来……

就像她是巫婆妖怪魔鬼的混合体。

过了一会儿，欧阳燕的肩膀动了两下。她说，妈，你喝酒了？

“喝酒？是你该管的事？”

慕亚平声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想办法赚钱，把我给你的学费全部连本带利，给我挣回来，以后我都不会管你了，你给我钱就好了！”

那种心痛。

巴尔扎克。

金钱帝国毁童年！

绵延在太阳穴上。刚刚被掌掴的地方发出钝重的痛。

像泰山压顶！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的妈妈对自己说狠话，做狠事。金钱妈妈？

情绪妈妈？

伟大母亲？

到底哪个词语准确率高？

如果自己是辞海，或许可以找到准确形容妈妈的词语来精准描述一下！

既然整天都是想钱想疯了的魔怔，何必当初？

要生孩子？

直接生钱呀！

生下孩子又打又骂地期待长大了去给你加倍赚钱？

万一孩子想不开了跳楼了轻生了你本钱都没了！

燕子想起自己十岁那年落水后的念头，死了好啊，不挨打挨骂了！

遇到金钱妈妈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挨揍人！

等我长大了，永远不回家！

母亲对自己说，你快点赚钱。

真搞不懂，不是她手里捏着三万块？

还是这话！

就是一口一口地吃它，也得好几天吃掉。

即使要花掉，也得等天亮，走出门去花钱。

为何总是饥荒慌？

金钱饥饿感？

到底是谁制造出来的金钱饥饿感？

欧阳燕摸着自己的脑门，心里说，你傻啊，伟大家母的心情你能懂？

欧阳燕扶着墙站立笔直，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发现是血。

她被打的时候，就会神游，即使看见妈妈拿扫把打她的头，也不会躲闪。

沉默。

只是在心里说，妈，打吧！

我有韧劲！

扛得住！

您把爸爸欠您的都打回去！

您捞本，您伟大！

您打人，您存在！

您是铜豌豆，我是铁观音。

你是瓷器活，我是金刚钻。

以后我必须投资理财成功，必须做个银行家……

必须让天下女孩个个都有自己的不倒翁银行！

聚宝盆银行！

谁都打不了。

我不依靠你，我也不依靠别人。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提升自己的品德修养第一条是什么？

不就是包容父母吗？

不就是不与父母计较吗？

天知道。

我必须大富大贵。

我必须有钱有势。

“你去找你爸，你爸那个风流货过得好？”

慕亚平看欧阳燕一副木呆呆的、又神游，就来气。

眼睛里突然像是被揶揄羡慕嫉妒恨诅咒给搅扰得黑下去。

情绪混乱？

就是她这样。

欧阳燕“恩”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慕亚平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朝墙上一通乱撞。

茂河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欧阳燕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疯啦！

有这闲工夫不能出去读夜校？

读书上进？

闲得无刷？

慕亚平的声音尖锐地在暗巷狭小的走廊里回荡。

“你这个白眼狼…和你爸一样没良心！你找他？我让你找了吗？你经过我允许了吗？你应该忘掉他！别被他洗脑了！”

“那个渣男有什么好？啊？他给你三万块你就高兴的不行？你滚！你滚出去！你要气死我了！滚到他那里去啊，你还回来干什么！”

还有欧阳燕的低语声:你那会儿还觉得挺好的啊，这会儿神经病犯了么？

嘀咕了别的？

哭喊？

悲伤？

痛苦？

愤怒？

她低声喊着“妈……您冷静一下……”

茂河坐在床上，太阳穴像针刺。

为了缓解这样的疼，茂河打坐，试图潜意识可以出来协助自己。

镇定自若。

慧眼如炬。

他的疼与欧阳燕的疼，同频共振。

发出信号。

茂河的疼问欧阳燕的疼，你疼不疼？

欧阳燕的疼回应茂河的疼，有点疼，放心吧，扛得住。

你的茂河系统可以加上一条吗？比如预防家暴，阻止家暴，尤其是阻止妈妈变魔鬼打孩子。

可以啊！

茂河系统正在测试，需要大量的自愿螃蟹。

我在你隔壁，就是自愿螃蟹。

疼意识，会相互交流。

会通过任何媒介物。

比如时空隧道，寒冷时令。

犹如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尤其是在茂河和欧阳燕之间。

这样的情况，头顶的天空有记忆，逼仄的暗巷也有记忆。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也有记忆。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记忆里，与生命一起同频共振。

就像每一天早上，茂河都会碰见欧阳燕。

茂河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痛也连成一片。

这种痛，逼迫着他思考更智慧的茂河系统。

茂河系统研发成功？

猴年马月？

倒不如学点妖术更快更便利吧？

科技救人靠谱还是妖术助人靠谱？

如果有法术？

是不是就可以定住那个疯子妈妈打人的癫狂？

算了！

法术不过是哈利波特的把戏，在书里管用，在屏幕上管用！

现实中，还是科技管用吧？

系统研发成功，比较靠谱吧？

螃蟹测试，继续努力。

实践报告，可以参考。

他顺过书包，拿出包子，递给欧阳燕。

递过去的手被一只摇晃的手给带着摇晃起来了。

茂河转头，欧阳燕突然像是被电了，像筛糠。

又突然一软，脸憋的通红。

只见她一蹲，又满脸汗水，脸太红了，似乎又发紫。

太突然，眼看着她就要坍塌，倒地不起。

一瞬间，她咬牙切齿，努力起身。

在茂河看来，她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命。

脸憋得，满头大汗。

像是下雨，被打湿。

茂河忘记了去扶她。

过后，茂河问她是什么情况？

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右腿不听使唤，就要瘫痪了似的。

就在右边身体要坍塌的那一瞬，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假如自己倒下去，妈妈是不会管自己的！

妈妈管理好她自己都费劲。

哪里顾得上别人？

更不会温柔善待病榻上的女儿！

所以，必须起来！

咬紧牙关！

起来！

这么一想，电光火石，就真起来了！

奇迹般的，起来了哦。

欧阳燕脸上，少见的战胜的喜悦。

怡然，像蓝天下的星光灿烂。

虚弱的是身体部位，刚强的是心念意志。

意志坚强，可以打垮看不见的病魔。

病魔缠身是不存在的，除非是你乐意它存在。

这是欧阳燕说的原话。

茂河惊讶，生活在妈妈家暴的水深火热里，却百炼成钢。

孙悟空被火烧，在炼丹炉子里三天后变金身是真的存在过吧？

不然呢？

怎么解释欧阳燕的意志力？

所谓的医学奇迹，不一定都是发生在医院里。

奇迹在书里，在民间。

眼看着她就像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