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昭狱。
阴湿的石阶蜿蜒而下,每往下走一步,寒意就顺着胫骨往上爬。甬道两侧的铜油灯明明灭灭,在苔藓斑驳的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像无数枯手在石缝里抓挠。
更漏声从极远处传来,可你数到第三十七滴时,那声音忽然变成了指甲刮擦头骨的回响。
陈年血垢在潮湿里发酵的气味,混着生铁刑具的锈腥。暗红色苔藓爬满了整面石墙,仔细看才发现是层层叠叠的血手印——最底层的已经发黑,中间泛着酱紫色,最上层的还带着新鲜的血沫。
墙角蜷缩的人形突然抽搐,铁链哗啦作响,那些"苔藓"里嵌着半片指甲。
刑房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推门的刹那,十七种铁器在阴风里摇晃相撞,发出细碎的呜咽。墙上钉着张完整的人皮,褶皱处还挂着血珠,在寒气里凝成猩红的冰棱。
烧红的火签插在炭盆中,青烟蛇一样缠绕着房梁,把天花板上吊着的铁钩熏得发亮——那钩子尖上还粘着缕缕肌理,像是刚把什么人从锁骨处整个挑开。
锦衣卫的鱼龙服在黑暗里泛着冷光,他们正在给犯人"梳洗"。
滚水浇过三遍后,铁刷子刮在鲜红的肌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受刑人的惨叫卡在烧焦的喉管里,变成一串咕噜咕噜的血泡。
"换冰盐水。"白小碗尖细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在磨石上拖动。
当惨白的水柱浇上裸露的神经时,整座地牢突然安静了——所有囚犯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这种寂静之后,会爆发出怎样非人的哀嚎。
而狱卒们正用铁钳拨弄炭火,火光在他们绣春刀的吞口兽纹上跳动着……
诏狱深处忽然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但没有人抬头,只有墙角的蟑螂窸窸窣窣涌向声源——它们知道,在天亮前,那里会多出一具新鲜的尸体,眼窝里将开出晶莹的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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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刑的改良过程暗藏玄机,从最初简单的溺刑到能精确控制肺部破裂程度的‘三更雨’,这种后宫运用的炉火纯青的技术还得是我来帮你们推广啊~”
白小碗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凑近烛火端详刑具时,鸦青色睫羽在眼下投出锯齿状阴影,整个人宛如从古墓壁画里走出来的艳鬼。
他正在用银签子挑去指甲缝里的血痂,猩红曳撒下摆扫过满地碎齿。
听到身后传出的急速脚步声,白小碗忽然仰起头笑,左侧犬齿尖上沾着点朱砂——那是他清晨替太后上唇妆时无意蹭到的,此刻倒像刚啖过生肉的野兽。
“廖同知来得正好!”
缠金丝的蹀躞带勒出凹陷的肋骨轮廓,随着呼吸起伏时声音像生锈的琴弦刮过耳膜,他起身时腰间玉佩撞出清响,过分纤细的腰肢裹在玉带里,让人想起蛇类褪下的空皮,
不等廖项贤发问,白小碗先声夺人,尖着嗓子:“锦衣卫衙门的诏狱新换了十八套刑具,缺个试刑的活桩子,正好用他来试试。”
廖项贤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他眼皮微微一跳,望着那棒在刑架上,被虐到血肉模糊体无完肤的人,刘得顺,王蘅,见识不少刑讯的场面的廖项贤还是有些惊骇。
两人的头发连带头皮硬生生撕扯了下来了大半拉子,嘴里血糊潦乱,又残又埋汰,牙齿都没了。
廖项贤转头看着旁边表情淡漠的白小碗,眼眸一皱:“白公公,你这是在报私仇啊!”
白小碗不急不慌,将银签子放下,许是无比的记恨上次被他扒衣服的事,一向表面功夫做的极好的他,这一次竟然连头也不抬,慢悠悠不客气说着:“我现在代管锦衣卫,是在帮太后做事,廖同知还是莫要多揣测了。”
廖项贤刚准备回怼什么,转念一想:这家伙毕竟是太后派来的人,只要不干有损锦衣卫的事,也不好多干涉什么,算了,自己还是别给寒十惹麻烦了。
于是廖项贤哼声道:“白公公还是悠着点,毕竟是人命,就算是在锦衣卫的昭狱,死了人可也是要上报的!”
白小碗垂着头,斜睨了一眼他,森幽道:“放心吧,我也不想让他们如此轻松结束这条贱命!”
廖项贤摇摇头,大步离开。
“啊!啊!饶了我吧……”
身后的凄惨声不绝于耳。
“这个白公公简直太狠了,看着文文弱弱的,哎呦喂,这下手……竟然如此残忍!”候寿追上廖项贤的步伐,忍不住道。
廖项贤忽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对候寿说:“让手下人都警觉点,也不知道这个白公公要搞啥。”
却见候寿眼珠子滚了几滚,旋即煞有介事:“我知道!他吩咐马元几人,去找带一个什么形状的胎记的人,”
廖项贤眼睫一颤,有些意外:“胎记?”
候寿紧紧抿嘴,笃定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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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衙门。
凤耳进门俯首道:“大监,那白小碗在找一个带着胎记的人……”
末峦正端起茶盏,听闻这个消息,他手下动作一滞,眼眸快速滚了几滚,面色即刻升起一丝会意之色:“哦,原来如此啊!”
他顷刻间理清了所有的事情。
这白小碗缘何进宫,又为何一直撺掇着要去太后身边,转眼间即能得到太后重用,甚至让他代管跟自己几乎平级的锦衣卫!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太后是在找他的儿子呐!
呵呵,找吧,反正他也找不到的!
只是,太皇太后开始怀疑我了!
……
呵呵,木已成舟,她又奈我何啊!」
沉思片刻,末峦才喝了一口端在手里许久的茶,待茶入喉,兀地撩起眼皮问:“嗯,这个白小碗是从哪里来的?”
凤耳回禀:“之前查过,郎叶窟!”
“郎叶窟……”末峦咀嚼片刻,双眸骤亮,他咧嘴惨淡一笑,随即脱口而出:“呵呵,徐乙!这就对了!”
末峦将茶盏一掷,猛然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去旁边的一盆他侍弄了许久的绿植,拿起抹布一片片叶子擦拭。
末峦抓着一片叶子,小心擦拭上面落得一点点的灰,幽幽念叨着:“这个白小碗真的厉害,就抓住了这么一丁点的线索,就谋划了如此漫长又远大的计划!从一个小地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的!”
凤耳微微摇头咋舌:“确实…不简单!”
末峦虽然将叶子擦拭了干净,看了看,最后一把又将那叶子给扯了下来,他眼眸阴翳:“让他知道了我的秘密,看来必须得将他灭口了!”
凤耳面上拂过一丝犹疑:“……呃,太后转门给他配了姚公公在身边。”
“姚白相!”末峦双眸颤抖,听闻这个名字,他着实意外,哼声诧异道,“太后都舍得将这么个宝贝级大内高手送来保护白小碗?!呵呵,看来,这是铁了心防着我了。”
末峦走去瞭望台,望着夜色下的上京城。
残月从溃烂的云絮里挤出脓水般的黄光,照得琉璃瓦泛起尸斑似的青灰色。
雾霭在飞檐斗拱间凝结成团,时而幻化成三头六臂的鬼影,时而又坍缩成婴儿蜷曲的形态。
远处的护城河突然泛起鱼鳞状的涟漪,倒映的灯笼却静止如血痂——仿佛有无数透明触须正从水底探出,轻轻拨弄着虚实之间的界限。
末峦有些心烦意乱……
凤耳似乎并不甘心,挺了挺胸膛凑到末峦跟前,小心翼翼探问:“大监,这姚白相……到底是什么等级了,要么我去会会?”
他话一落,末峦连忙抬起手打断他的想法:“算了!我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风口浪尖先缓缓,那白小碗现在是帮太后办事太后供着他,若是他的事一直办不成呢?呵呵,先让其狂,再让其死!”
凤耳微微俯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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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马车慢悠悠行驶在官道上。
魏青羡掀开帘子,将手里的报信鸟从窗口放飞。
这才转过身,敛起面色,即刻对车厢里的几人,煞有介事说着:“最新消息!白小碗已经代管锦衣卫,而且,他让锦衣卫的人一直在找寻一个身上带纹身的人。”
沈长修挑挑眉梢:“嗯,他已经攀附上了太后这跟高枝,用帮她找人为契机,掌握权力。看来这节奏,跟我们设想的一样。”
冷寒十双手抱胸,意味深长道:“这么说来,当年的事……太后并不知情。”
魏青羡神思电转:“既然现在我们知道了,想必那末峦也会知道!怕就怕他孤注一掷,不会留太后了……”
沈长修喝了一口茶:“也有可能他会暂时按兵不动,因为末峦笃定白小碗找不到人!”
冷寒十双眼滑过一丝担忧:“看来,我们得尽早跟太后见面了!”
说完,同沈长修意味深长对视一眼。
沈长修冲他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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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戴着一片透着青翠光泽的翡翠面具,一身琉璃白的玉面公子负手仰头,望着上京城城门口的的三个大字,满眸感慨,半晌他嘴角一抽,神清气爽,豪气冲天:“嗯,如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