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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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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任,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张诚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但回应他的,却是无言哑语。

于是在他敲门走进任青痕的房间后,他看见了正盯着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发着呆的任青痕。

“一会儿带你去换个号码。”

他拍了拍儿子的背,看着那个发着呆的身影心里突来一阵心酸。

其实他是不反对儿子是同性恋者这件事的,只是校方和傅母不能接受。于是这件事终究是由班主任私下调解了。

而代价是,他将带任青痕回到武汉的公司总部上学。

“走之前,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对背对着自己的任青痕问道。

而那个僵硬的身影动了动,转过身,张诚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还有被红色晕染的眼眶和疲惫的眼皮,他正用那失去了光点的瞳孔看向张诚。

他轻轻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回他了一句:“护城河边的滨江酒馆,Abyss。”

然后,便又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市图书馆的月季再一次攀出了栏杆外,含苞待放。

傅容寂举着伞,走过下雨的天空。

最后,在此无数次让他心之所往的归处挺留。

《雅典民主政治》。

第一百三十六页。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任青痕一起来时,那天记住的页码。

他带上那正播着《穿云》的蓝牙耳机,然后打开和小青鸟的聊天框,发送了此刻的定位。

其实他是知道小青鸟给他的备注的。

那天圣诞节,他从他的手机上看见了“伯利克里”这三个字。

于是,那天过后,他将任青痕的备注改成了“natural law”。

因为,自然法是罗马法学的最光辉之处,它奠定了罗马法的永恒价值。

而正因为有了任青痕,他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被困在那个苏州的园林。

当年真的困住他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可现如今,那个治愈他,给他带来三月春风的人却要离他而去。

他摘下眼镜,撑着头。好看的眼睛疲惫地闭上,下一秒,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不同场景下的任青痕。

教室,舞台,球场。

江边,古城,车站。

还有昔日与他在暗处十指相扣的悸动,夜色下与他轻吻的迷情。

耳机中,信息的铃声响起。他欣喜地打开手机,却发现,那不是属于任青痕的回复。

「妈」: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

他轻叹了口气,切了打字键盘。

「寂.」:图书馆。

「妈」:没有任青痕吧?我和你说过了,两个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这件事想都不要想,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妈」:妈妈知道你从小就没爸爸在身边,缺了男人的关爱。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干这种不正常的事情。

「妈」:你想谈朋友,谈个女孩子。以后好好过一家。

既然是文字,他仿佛还是能感觉到母亲在身边念叨。

他揉了揉疼着的太阳穴,敷衍着佯装答应。

「寂.」:妈,好了。我知道了。

图书馆的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隔着玻璃也传了过来。

就快到惊蛰,连绵的雨水下个不停。

他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着:

他会来。

他一定会来。

就像是又进入了一个恒冬,围绕着任青痕的,是漫天飞雪,是极北冰原。

西河码头的走廊雨雾蒙蒙,任青痕和张诚一人举着一把伞走进Abyss。

服务生微笑着迎接他们进来,和那天的不一样,这次接待他的,是一位姑娘。

“二位先生想要喝点什么?”她的声音甜美,像颗熟透了的樱桃。

“白兰地。”

任青痕嘶哑的嗓低声回道。

那姑娘也明显是认出来他,眼底一阵欣喜,但看着他的样子,又不免担心起来。

“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建议您不要饮酒。”

“没事。”

任青痕摘下口罩,勉强给她了一个微笑。

“不过得麻烦你保密了,可以么?”

“没问题!”

女孩儿欣喜若狂,给他们点好单鞠了躬后就赶去了调酒台交接。

Abyss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张诚就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同样的大雨,熟悉的窗台。

不一样的时间,消失的昼夜。

附中后山的荼蘼花也许还结着花苞,可惜,这次他没有勇气去看了。

那场发生在三月繁春的爱恋,如今在惊蛰前的那场大雨中被草草结束收场。

白兰地里混着的却仿佛都是傅容寂的味道,他喝着喝着,心中的苦涩便又如同藤蔓攀爬。

明明说过要一起看海,奥斯塔尼亚的火焰湾……

可如今,那些约定却成了他的奢求与梦想。

其实,他也不是没看见傅容寂的信息留言。

只是那个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图书馆,他要是去了,又怎么能狠得下心继续离开……

“爸,”他开口叫了张诚,“你说这个城市好……好在哪儿呢?”

张诚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没有地铁,没有快线,几片小小的区域组成的一个三线小城。”任青痕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城,却真像你带我来前对我所说那样,如今让我喜爱得有些无法割舍了。”

“灯火阑珊的汉江桥南,霓虹闪烁的对岸大厦。”

“从远处传来桥上的火车笛鸣,小北门上空明灯万千飘荡。”

“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说着说着,他的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挂满了眼眶。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他握着拳,不甘这残酷的现实。

但听儿子说着这些,张诚心里其实也不算多好受。

“以后还会回来的。”

张诚这么对他说。

最后,任青痕还是让对面的张诚先回了家。

因为在离开前,他还是想再独自看看这个让他已经深深爱上的城市。

三月啊,天色黑了。

雨停了,他独自行走在汉江大桥的路灯边。

手机中播放的是那首李斯特的《爱之梦》。

这么幸福的曲子,可他竟越听越忍不住泪水。

长桥上的角落里,不知是谁买的金鱼被舍弃在了这里。破碎的玻璃瓶,它那被划伤的伤口,血液与雨水混迹在了一起。

狼狈不堪。

他正要向那角落走去,手机的铃声响了。

是傅容寂。这个人的名字,这三个字,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

他不知道从今往后需要多久的时间,多少个春天,才能让自己拼了命地将他淡忘。

可他还是经不住思念的风吹打,在情不自禁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傅容寂母亲哭喊的请求声却突然萦绕在了他耳边。

心脏传来一阵绞痛,有把钝刀磨得他痛苦地蹲下了身。

“青青。”

傅容寂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咬着牙应了声,“嗯。”

“图书馆关门了,我现在在门口长椅边上。”可傅容寂深情的声音却叫他听来,更觉心痛,“你……还来吗?”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原来那只金鱼还没有死透。它在灰尘与泥土混杂的水洼里拍打着鱼尾,试图求得一线生机。

“结束吧。”任青痕说。

他还是没忍住眼底的泪水,那本最令他引以为豪的嗓子一开口,却如同被许多玻璃碎渣割磨。

别等了,傅容寂。

你在的那片天,也正下着雨吧……

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

任青痕手心紧紧地捏着那枚他怎么都舍不得丢弃的荼蘼戒指。

这些明明只是他的一意孤行,黄粱一梦。

最终,他还是会回到那片冰川下海底的归属。

“我明白了。”

傅容寂挂了电话,留他在原地沉默着。

雨啊,又变得倾盆瓢泼。

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他打开了那把乌黑的雨伞,向死去的金鱼走去。

/眼前的路灯光昏暗/

快要被黑暗侵蚀。

/而我却不管怎样/

都无法去往你的位置。

/这惊蛰前的雨又下了一整夜/

我举着伞,捡起眼前掉落的玻璃碎片。

/昔日与你的场景在眼中倒影浮现/

可歌声再动听,也传不进你心里面。

/就像我掉落的泪滴/

你也或许……

永远不会再看见。

一阵阵旋律浮上心头,他第一次写出了失恋之歌。

第一次尝到了咖啡糖在甜后的苦。

原来人在与爱人别离之时会是这样的心情,对不起,傅容寂……

让你……

等不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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