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手续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工作了很久的老护士感慨这个流浪汉的命运三波九折,说他幸运,可他的人生一路所遭受的事情完全不和幸运沾边,就跟被命运抛弃了似的,但要是说他不幸的话,在他每次遇到祸及生命的危险时,又总有像耳夹这样的好心人站出来帮忙救他一命,这命运真是既叫人忌讳,又叫人羡慕。
耳夹笑了笑,说道:“或许他是上辈子积了福吧!”
说完他就走出了医院,刚才离开之前,办理手续的护士让他留个名字,他留了,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做好事不留名那是傻子才干的事,耳夹可不吃那种傻亏,他这个人精明得很。
而且他已经快速计算过了,那个捡瓶子的傻男人就算真的被卷进了什么风波里,遭到了暗杀之类的弑谋,他也只是个路过扶了一把的路人而已,别的什么事也不知道,所以是很安全的,不然他才不敢直接出手。
做好事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鲁莽的用葫芦娃救爷爷的方法只会带来串联式的毁灭,让社会变得更糟糕,运用了智慧的拯救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才是有效的拯救和治理。
但是对于个体单位来说,智慧于拯救而言便因人而异了。
路过门房的时候,门卫大爷又叫住了他,他往里面瞄了一眼,大爷还在看那本破案小说。
这大爷果真是个热心肠,眼瞅着放心不下那个男人,又搁下书,探出脑袋来问他:“娃娃,我看是你刚才把那个捡破烂的给送进来的,你真的是在替他忙活吧?那男人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的手术费有人出吗?”
他说着还拿起手机调出自己的付款码,又把手机隔窗递出来,就要塞给耳夹,“没人出的话老头子给他出了,我平时没啥花销,也攒了点钱,只要没超过两万块老头子还是出得起的。我要守岗,走不开,你把这个拿进去给办理的护士,就说我是门岗的李老头,她们就知道了。”
耳夹拒绝了手机,心里了然,看来这位大爷平时没少做好事。
他笑着解释:“放心吧,手术费我已经帮忙付过了,他马上就能开始手术了。那个人的伤不重,做完手术之后恢复一阵子就能好个□□成。”
他说着还展示了自己刚才的签字和付款记录,大爷瞪大一双眼睛,还不是很相信,抓过手机来认真看了好长一会儿时间,确认他真的给那个男人付了钱,才把自己的手机收了回去。
“看你这娃娃好年轻,估摸着还在上大学,没想到还挺大方的。你们这些小年轻不会过日子,有钱全花了,经常有那种来医院看病兜里头都没存几个钱,还得可怜巴巴现借的。”
大爷说着干脆站起身,不坐了。耳夹见状挑了挑眉,把准备迈出去的脚默默地收了回来,因为这大爷看起来是有不少话要跟他唠,他得站一会儿了。
大爷用胳膊撑着窗台,姿势颇有点俏皮,他不偏不倚地卡着四十五度角抬起头看向外面湛蓝色的晴朗天空,神色中充裕着感慨,“哎呀……那个男人也是命好啊,关键时刻遇上了你这么个好心肠的小娃娃。”
“你说这都是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有的小孩掏出自己兜里的钱救人,有的却搜刮残疾人仅有的一点油水往自己兜里入。”
“你别看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有时候还真的搞不懂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钱嘛,够花就行了,干嘛要敛那么多财呢?也不怕收罗太多了反噬到自己。”
“有的人啊,真的是,连你一个小毛孩子都不如。”
大爷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耳夹的脑袋,不等耳夹反应,他又转过身去,声音却没间断地传出来,“你等一下娃娃,我给你找点东西。”
紧接着,岗亭里面就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翻动塑料袋的声音,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排的耳夹出于礼貌,只好一脸懵地站在原地等着。不多大一会儿,大爷拿出来一大袋子东西,塑料袋子被他的一只手捏甩得哗哗响。
还没等耳夹看清楚那是什么,大爷就把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手里,嘴里也没忘记嘱咐他,说话的语气还颇有些长辈式的强硬味道,却不会让人感到讨厌,反而觉得这个长辈的性格倒是有些像包了硬巧克力皮的软芯糖一样可爱又可亲。
“呐娃娃,这个给你!你帮了那个捡垃圾的,心眼真好,刚才递烟的时候也不吸,看来是个好孩子。老头子没啥能再帮得上你们忙的了,这些给你,算是老头子的一点心意。”
“放心吧,我看过日期了,都新着呢,昨天才刚买回来的。”
“那个男人我天天看着他,虽然他怕人,不肯靠近我,但是怎么说他都住在这附近,我也算是他的一个邻居,老头子替他谢谢你了。”
“还有,娃娃你之后专心忙你的事情就行了,不用再担心他了。医院里会把这件事上报给政府的,毕竟这个男人的情况有些特殊,到时候上面会专门派人来照顾他,老头子也会趁那个时候跟他们反映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个情况。我在这家医院这儿干了门卫不少年了,很了解这些程序。”
听着他的唠叨和看似多余的嘱咐,耳夹心里莫名的泛出些许暖。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刚才突然被塞过来的这包礼物,爷爷送他的东西是一大提面包,里面都是独立小包装的那种。这是一个很经典的款,夹心的,咬一口会拉丝,味道特别好吃,价钱还不贵,可以说是老少皆爱,他小时候也跟别人一样,挺爱吃这种小面包的。
这么一整袋子面包总共二十来个,老爷爷一个也没吃,甚至连大外包装的环扣都没有打开,就这么全都给了他。
不过他没顾得上管怀里这袋子出于善意的投喂,刚才听完老爷爷的话以后耳夹的眉头就微微蹙着,他神色稍微有些着急地看着上半身从窗户里探出来跟自己说话的岗亭老人,“谢谢爷爷,不过那个,给政府的人报告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件事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老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挥手打断了他,“放心吧,老头子干工作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和鬼没接触过,比你懂分寸,实在用不着你一个奶娃娃教育我。”
“我只会说我看见的事情,那些推测出来的到底只是瞎猜,没有证据,万一猜得不对,那不就是在诬陷好人吗?是要进监狱的,我知道。”
“别看我这把年纪,老骨头都要风化了,我平时也上网,也会跟一下时髦,看一会儿新闻什么的。换个方面讲,乱报告那些揣测出来的想法也是在给我自己和这家医院的名声添麻烦,我还没那么糊涂。”
爷爷说着说着口气就变得有些暴躁了,似乎对被年轻人教育这件事颇有些不以为然,他的脾气的确有点大,不过心眼却是火辣辣的,老了依旧赤诚。
耳夹听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怀里的面包,无功不受禄,虽然说自己不应该收人家的东西,但是他刚才一时情急,已经说出了那句可以当成句号用的谢谢,再退回去的话,看老人家这副传统大长辈的态度,估计推辞了这提面包反倒会伤了老人的面子和心,搞不好还要被他教训上两句,说他“穷矫情”什么的。
耳夹便抱紧了面包,还对热心的爷爷送上去一个甜笑,这是在他脸上鲜少看见没有任何伪装,也不刻意用表演来修饰自己心情的至真至诚的表情。
“这个,谢谢爷爷了!”
他举起面包晃了晃,脸上的笑意更艳。
他这个人虽然外表看着嘻嘻哈哈的不怎么着调,其实自尊心很强。从小就不会轻易收别人的礼物,更不会随便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生日的时候朋友们送的东西和红包会通通被耳夹给委婉的退回去。
就连老虎想送他东西,都得用强制的方法,他才会勉强收下。但是事后哪怕是用人情来还,他也一定不会欠着对方什么,耳夹跟任何人都把账给算得很明白。
园区里的那帮人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老人看他开心地抱着自己送的面包,看样子是很喜欢,于是镌刻着纹路的脸上也便浮起了源自于心魂的真诚笑容。
阳光挑着缝隙从门洞外光明正大的“偷看”下来,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此时此刻的笑容,竟然美好得像是诗人口中对唱的诗篇,看了,听了,就能够轻微的治愈一些人心。
这袋面包其实是老人的女儿买给他的,他血糖高,嫌味道太甜了,本来就打算捉个路过的或者熟识的孩子给出去算了,省得放着占地方,还吃不了,看着净闹挺,没想到今天正好给派上了用场,送给这个又乖又帅,模样好,心眼也干净的孩子,多好!
能够帮助到别人,老人的心里就舒服。
之前他也跟医院里的人们一样,默契地把矿泉水瓶这种能卖钱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专门留给男人。看到他趁人不多的时候收走了,老人和护士们医生们心里头就加倍的欢喜,一整天积攒的乌云都因而疏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