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荤妖才干的事，凶兽才不似妖一肚子脏蛮血腥，老子要的是你的精气，肉身有个毛用？”黑雾人说。
他感到好奇：“精气？我没了精气会怎样？像书上说的，立即化成干尸么？”
“凡人懂些啥，“凶兽大哥开讲了，“人即化干尸，要么是因为那些缺德妖食人血气时顺走了水分，要么自己积怨成魔或被魔附体烧干了身子。精气非虚非实，连系魂与肉身，乃生之根本，用清清姊（他私下这么叫）的话说那叫“生命力”。真正的精气被抽走，没了命，但也毫无痛楚。”
叶碧展询问：“清、清姊，是谁？”
止渊道：“应该……是我？”
“？！”
止渊用视线指了指空中的凶兽，“那家伙你也见过，你进来之前外面那个拿着根竹棒子跟人打架、叫你‘小子’的就是。”
“……！”
黑雾人补充道：“再不妨告诉你，让老子抽走精气的尸体可百年不腐。”
易必添抬着头问：“为什么？”
黑雾人说：“因为谁都不敢碰老子沾过的东西。”（分解者也不敢碰）
“你很厉害么？”
黑雾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老子曾上天入地，后来越界杀魔杀神，如今名扬三界，你说厉害不厉害？”
易必添问：“我看过神话本，你是哪位？”
黑雾人显出高傲，“说出来吓死你，老子就是当年那个差点把天宫踩碎的，妖王、攀申！”
易必添没被吓死，他知道那个广为流传的神话，惊奇地问道：“你是大妖子？大妖子竟真有其人？”
黑雾人懊恼地捂捂脸，说道：“请叫我第一妖王。”
民间起的名很难听谢谢。
黑雾人逐渐失去耐心，没好气道：“你可以死了么？”
易必添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可能人濒死时话就多吧。”
黑雾人问：“你还想说什么？”
易必添想想，往两边与身后望了望，起身走，走到峰顶最高处，在那上面停下来。他说：“我死后，你能把我尸体埋这下面吗？”
“为什么是那？”居然不是说老子为什么帮你。
“站得高才望得远。”
“你都被埋住了，怎么看得见？”
“不行，会吓着人。”
“荒山野岭的，谁会来？也就你。”
“……或许会有。”他话中别有深意，“还有，请埋深些别被发现了……”
易必添再次眺望远方，安安静静地看最后一眼这世间。他面对死亡如此平静，也或许是因为很早很早就已开始准备迎接死期的到来。
止渊问：“怎么，你会去？”
叶碧展意识到什么，忙望向四周，“你知道这儿是哪么？”
止渊往一个方向指，“那儿是汐国。”指另一个方向，“那儿是霁国。”
叶碧展便想起来了，当年二人打天下，在汐国与霁国之间的沿途曾留意过一座看来与别峰孤立的山峰。易必添问站在峰顶能看见霁国与汐国吗？他说哪天有空我们一起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着找你，哪有心思爬山啊……傻子。”
叶碧展亲眼见证易必添被抽走精气，闭上眼睛倒下，被土掩埋，成了坟都没有的土中尸……
这三年怎么找不见人？
因为人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一场“追忆”，他不会知道自己一直努力找寻的人已经死去，尸体被埋在一座可俯瞰大地的山峰顶上，他将永远找不到。
-
叶碧展对着止渊：“白尊，他死于你的人之手，你不负责么？”
止渊想了想，平静地道：“你要我怎么负责？嗯……把本就要死的人复活陪你几日后，听天由命去？”
叶碧展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想救人，遂扶手作揖，恳切道：“在下恳请白尊，救他。”
止渊踏上台阶，走到孤高的座椅前坐下来，叶碧展作揖的手随她移动。止渊看着下方垂着头的人，默了半晌，随后，叶碧展听到一句空灵悠远又好似就在耳旁的话传响在城中。
“阿攀，进来。”
这话传到城外只有阿攀能听见，阿攀此时还在同人打架，听到召唤，愉快地朝虚空城飞去。
“不打了，老子去也！”
殿门口出现一个青年，带着一杆快比人高的长棍，神态放松地走上来。那是根翠绿色的竹棍，长话短说，铁棍子让他打断了，止渊给的竹棍子却一直没坏。
“白尊找我？”
阿攀靠近叶碧展时对上他视线，于是先停在他面前，盯着他两只眼睛问道：“干嘛，我跟你有仇？”
叶碧展瞪着对方不说话。当然有仇，杀人凶手。
“阿攀。”止渊唤一声。
“哎。”阿攀回过头，正过身，将扛在肩上的竹棍收了，语带恭敬道，“白尊有何吩咐？”
十二凶兽之一，攀申。
“你最近可有吃过什么人？”
止渊用的是“最近”。
阿攀并不遮掩，想了下道：“嗯……挺多的，白尊指的是哪个？”
“你不是戒荤了么？”止渊扬扬眉，“都讲一遍。”
“我那是戒瘾，偶尔牙祭一下没什么吧。”阿攀说，“白尊让我讲出来有点难，我都不记得了。但我保证没伤天害理，吃的皆是该死之人。”
“是么。”
止渊脸上并无怀疑和责备的意思，简单形容：“有个……长挺好看的凡人，灰衣，当时他在一座峰上被你抽走了精气，你还把他埋了，可记得？”
“哦~” 阿攀明显有印象，“他呀，蛮有趣的人，很对我胃口。咋的，”他转向旁边的叶碧展，“是他的谁？难怪这样瞪我。”随即放狠话，“小子哎，若不是白尊在，我挖了你的眼睛。”
说着朝叶碧展伸出两根吓唬人的手指。
叶碧展不为所动，冷声道：“还他命来。”
阿攀哼了一声，“你让我还我就还？再说，消化掉的精气我能给你吐出来不成？”
“阿攀。”眼看要吵起来，止渊叫止。
阿攀收收性子，坦白道：“白尊，那凡人本就求死，让我吃也是他自愿的，不能怪我。”
“知道。”止渊没怪他，“你现在去把尸体带回来吧。”
“带尸体？好嘞！”
阿攀这就去，麻利地变出竹棍架到肩膀上转身便走。叶碧展看得明了，大妖子凶兽对待紫衣女子与外人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态度。
阿攀走到一半又突然转回来，挠挠头，“那个……白尊，俺忘了地方。”
止渊挥了挥手刮去一股法力，“我指给你，快去快回。”
“谢啦！”阿攀乘着神风，飞走消失。
剩二人，止渊对叶碧展说：“你等一等。”
“是。”
……
人没去多么，叶碧展猜他应该是直接变到那座峰上，带上了尸体再变回来。这地方的人实在太神了。
阿攀是“一个人”回来的，走上来将手一甩，变出一副闭目无息的身躯置于叶碧展面前。
随着法力褪散，易必添稳稳地保持“站立”，身上一尘不染，毫发无损，完完全全维持着生前模样，面部尚存润色，好像仅仅是睡着了。
阿攀说道：“要是他自己跳崖死了，或者让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妖给弄死，尸体早成了不知啥鬼样。你谢我都不够还敢瞪我？”
叶碧展心不能静，气息不能稳，恍惚地伸出手靠近，触上他的肩、他的胳膊，触感很踏实。移上他面颊，然而指尖在他皮肤上碰一下就缩回来了。
透骨的凉。
死人，他真成死人了。
叶碧展站在那具尸身旁边不愿分开，将心情平复一些，问道：“白尊能将他复活？”
阿攀说：“白尊什么办不到？起死回生我都会。白尊一句话，我把魂找回来？”
止渊不允，对阿攀说：“莫去，你忘了自己是金蝉淬体？”
金蝉淬体，由残魂坏躯经过淬炼重获新生，因背离天道而与至阳至阴之物相悖相斥，若相互接触则对自身与外界都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阿攀：“百来年了，我身上斥力减弱不少，何况有白尊的护体咒印加持，不碍事。”
叶碧展的内心：百来年……
止渊对阿攀说：“你有护体，地府有么？你想把那拆了？”
“……哦。”人家哪是关心我，阿攀失落了下，“可阿点被封着，其他兄弟又对地府不熟，难道白尊要亲自去？”
……
叶碧展：“我们去哪？”
止渊：“找鬼当去阴曹地府。”
原来当真是那个“地府”。
叶碧展：“白尊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止渊：“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
“我，我是在阴间？阴曹地府？”
叶碧展不可思议，自己一个大活人到了阴间。
止渊说：“还没到地府，刚过了鬼门关，我们脚下的黄泉路没走完呢，前面好像还要越过忘川河。跟紧点，沾了阴气你便不用回去了。”
“……好的。”
他在走黄泉路。
阴间果然如传说中讲的，阴森可怖。建筑主要为洞穴，布局繁杂，四周封闭，照明用的是红色或蓝色的火焰和就地取材的夜光石，晦暗压抑，令人不寒而栗。
叶碧展问道：“传说阴间酷寒冰冷，可我怎未感到寒意？”
止渊偏头，“想感受一下么？”
她将无形裹于四周的法力一收，叶碧展顿时被刺骨的寒气袭卷全身，那寒气似能将人立即冻僵，好在他身体又及时地重新让法力包裹住了。
这一下，刻骨铭心。
止渊看着他呆住的样子，勾唇戏笑，“生者若到了阴间不借外力保护，要么被阴气毒死，要么被冻死。”
“鬼自身便不会了？”叶碧展脑中想象易必添的鬼魂待在这种地方的场景。
“阴气本由鬼所生，鬼又无知感，自然不会。”止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