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啊?”
邬蓉蓉看着他手里举着的橙黄色大公鸡,觉得有些好笑。
“糖人啊——”
“我知道这是糖人,怎么是只大公鸡?”
谷山把手里的糖人往她手上塞,“您前两日丢的那只小小鸟,现在已经长成大公鸡了呗——”
这是把她当小孩子逗了么。
邬蓉蓉手里举着那么大个糖人,道路一旁的行人路过时偶有侧目看过来的,也有小孩儿拉了拉身旁亲人的手,羡慕地看着她的。
这可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
两人一左一右走着,她问他:“怎么突然买这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谷山答她:“这不,窦姑娘都跟我说了,说您那日买了个糖人,又被个小孩儿砸了,很是难过来着。”
“——我就说您那日怎么拿着根竹签闷闷不乐呢?”
这话说得,显得她好似特幼稚一般,便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您昨天白着个脸,还摔得一身是伤,可把她吓坏了,刚刚趁着您走开,便跟我嘀咕了这事。”
看来是全归罪到那个被踩烂的小糖人身上了,邬蓉蓉失笑。
“小小鸟虽没了,大公鸡可到手了啊,前两日的事可别惦记了啊——”
这人,真当是在哄小孩呢。她瞅了瞅手里的糖人,哼一声,不搭理他。
*
手里的糖人太大,质地又脆,邬蓉蓉不敢把它拎着走太久,很快便边走边吃了起来。
她与谷山并肩走着,边唠叨着昨日在莲萝楼所见,不知不觉便走到那日与窦宜所经过的学堂附近。
大约是这日时间尚早,学堂的门口静悄悄的,学童们还未下堂,只偶有伶仃几人在门外打转,多是富家子弟的护院们。
邬蓉蓉领着谷山到门口,朝里努了努嘴,道:“喏——就是在这遇上宦家那小童的。”
谷山朝里头左右张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她正想拦他,却见有人从里往外走来,邬蓉蓉一见来人样貌,心道不妙,便想拉着谷山离开。
来人正是宦家的遗孀,她身穿金丝绣边白色衣裙,形销骨立,衣服压在她身上看起来就像一匹绸缎搭在干枯的树枝上一般,隐隐让人有些心惊。
门口的护院似是把邬蓉蓉认出来了,屈身在宦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宦夫人朝她俩看了眼,回头似是嘱咐了什么,又朝学堂里走。
护院听得主子吩咐,碎步朝她们走来,拿着棍棒的手一抱,恭敬道:“两位请留步,我家夫人请两位借一步说话。”
说完,一手朝里划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邬蓉蓉挑眉,这架势,还能容她们说不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如此跋扈,想来大的也好不到哪去。
去就去,且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扯了扯嘴角,懒得回他,径直往学堂里走。
谷山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她身边,“欸?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她也学着压低声音:“你会打架么?”
谷山睁大眼睛:“啊?还要打架啊?”
邬蓉蓉瞥他:“万一待会人家拿棍棒抡咱们,你挡得住么?”
他摇头:“不行,我怕痛。”
她狠狠朝上翻了个白眼。
经过她这几天所见,又想到以前在那些个话本里看的,果然,男人么,都靠不住。
护院把二人请到学堂里靠边的一间小房,看来是平日用作临时会客之用。
宦夫人坐在房间中央的小桌旁,见他们二人到了,站起身行了个礼。
还行,礼数还是有的。
邬蓉蓉在心里默默地想,便也款款回了礼。
三人悠悠落座,护院端来茶壶小杯,依次给他们倒好茶,便退到房间外,并把门合上。
房间里剩下他们三人,宦夫人正欲开口,眼睛朝邬蓉蓉手上被吃得只剩下一小半的糖人看了眼,不禁微微一笑。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邬蓉蓉想了想:“鄙姓陶,名蓉。”
宦夫人低头:“陶姑娘,小儿日前多有冒犯,皆因妾身管教无方,还望姑娘海涵。”
这话出乎邬蓉蓉所料,她心里一惊,不自觉朝谷山看了眼。
只见谷山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大有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她脑海里想好的话语一下都用不上了,便结结巴巴起来:“这个,嗯——”
“那日护院与我说得此事,本欲登门谢罪,可打听不出姑娘所在。没想到今日有缘,又跟姑娘遇上了。”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侍女经得允许后推门进来,把手里一个掌心大的小物放到桌上,又缓缓退开,把房门重新关上。
宦夫人双手捧上那小物,递过来给她:“这是妾身替小儿置办的赔礼,也是一点小心意,请姑娘切莫嫌弃。”
这倒有点过了,邬蓉蓉双手和脑袋都摆得犹如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本是小事,夫人何须多礼。”
“姑娘若是不肯收,那就是心里还有气。”
“夫人这不言重了么,稚子无罪,想来那日令郎许是心情不好,倒是我冒犯了才是——”
两人在那你推来我挡去,来来回回了好几遍,谷山眼睛盯着那个小包裹从这头滑到那头,又从那头滑到这头。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摁下。
“那这礼小的就收下了。夫人厚道,贫道替陶姑娘谢过了。”
谷山又摆出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邬蓉蓉盯着他,心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替本姑娘谢过?
你算哪位?
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她咬咬牙,把话吞下了。
宦夫人有些讶异,问道:“这位是?”
谷山把手松开,抱拳:“贫道谷山,是——”
他想了想邬蓉蓉在这里给他找的身份,头皮一下发了麻。
还是别把出身道出来,省得令师门蒙羞。
邬蓉蓉看出他的疑虑,抢话道:“我情郎。”
她把眼睛眯成一弯月,含情脉脉地往旁边看了眼,补充道:“是个道士。”
不知是否自己错觉,眼前宦夫人在听到她的话时,似是一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原来是道长。”只一瞬间,宦夫人便整理好表情,喃喃道:“真是失敬了。”
谷山心虚地咳了两声,心里泛出些懊悔,早知道,还是像她一般编个假名来用比较好,万一事情传到观里去,下半辈子都逃不过被师兄弟们笑话了。
见宦夫人低头,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邬蓉蓉故意开口道:“我与谷大哥初来乍到,欲在此处定居,可人生路不熟,正发愁呢,幸得窦医馆善心,知晓谷大哥懂医,留他做工。”
宦夫人抬眸,似乎甚是关注:“哦?窦医馆?原来道长懂医?”
谷山讪笑:“皮毛、皮毛而已。”
“我第一次与谷大哥相见,便是在一条后巷。”邬蓉蓉垂眸,脸带娇羞:“亲眼目睹了一人在谷大哥手里死而复生。”
谷山只觉从头皮一路麻到脚板,想起与邬蓉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那大汉只是晕过去而已,哪来的死而复生。
终究忍不住,在桌下悄悄踢了她一脚,意思是:够了啊!
邬蓉蓉受了一脚,只当不知:谁让你那时当作见我不着,把我骗得可惨。
宦夫人听得她的话,眼里一下来了光,声音紧张起来:“道长医术竟如此了得?”
谷山那手僵硬得跟不是自己似是,摸了摸鼻子:“还好,哈,还好——”
他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外头的声响恰好救了他。
房间外传来熙熙攘攘跑步声,还有些孩童嘻嘻哈哈的笑语,看来是学堂里的小童下堂了。
一大一小身影缓缓从门外映出,几声敲门声传来,宦夫人嫣然一笑,赶紧站起身把门打开,搂过门外小童,便往里带。
只听宦夫人轻声道:“快来见过陶姑娘和谷公子。”
见那小童往房间里踏,邬蓉蓉嗖一声把放在一边的糖人抓起,往身后藏了藏。
谷山瞟她一眼,摇摇头,嘴里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音量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小童视线往屋里一扫,立时便把她认出来,哼一声,便回过头,想跑开去。
宦夫人一把把他拉住,可夫人体弱,小童力气也不小,夫人猛地没站住,失去重心,便往前栽去,幸得旁边侍女眼明手快,一下扶住。
宦夫人心有余悸,抚住心口,小童见状也刹住脚,不情不愿地瞪住邬蓉蓉。
“子平,不得无礼。”宦夫人柔柔道。
宦子平抿着嘴,他眼睛往邬蓉蓉手里糖人一瞟,眉眼压下,越想越气,脸便憋得通红。
宦夫人见他如此,蛾眉微蹙,神情有些担忧。
谷山正想开口劝,邬蓉蓉在旁边悄悄按住他手。
什么稚子无罪,做错事就得道歉!
宦夫人一手抚住孩儿胸口,似是安抚一般,又把他轻轻往邬蓉蓉面前牵,蹲下身子小声道:
“还记得娘亲说过什么么?那日是你不对,快与陶姑娘赔罪。”
谁知宦子平拧头,把夫人的手一把打开,指着邬蓉蓉便喊道:
“孩儿就讨厌她!吃个糖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爹爹以前也常给我买!”
说完一把推开,便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