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寮房之中不设佛像,却公然摆放着其他神明的神龛,接受香火供奉。
孟华龄实为不解,这样的大不敬行径,再如何辩经,也无法做到这般包容吧?
这个想法仅仅在她头脑中飞速闪过,刚进入这间寮房,孟华龄立即环顾左右,没发现昏睡的僧人,看来这是一间空房。
孟华龄轻舒口气,至少不用和人周旋了。
凑近两步,孟华龄发现神龛中的神像与大殿之中的金身娘娘如出一辙,是一位面容沉静雍容的神女,端坐于牡丹花台之上。神像呈现黄金颜色,似乎这才是通体黄金打造——只是披着红丝外袍,头上也围着红巾。
岘水寺僧人和信众尊金身娘娘为菩萨,可是却从未称呼其名号,对其的敬重甚至远超正殿之尊。
“好啊,好啊,以'求子灵庙’之名,行坑蒙拐骗之实,供奉的还不是正神,不知道信众们的香火都去哪儿了,若是他们知情也就罢了,修建了这许多地道做遮羞布,不敢摆在明面上来。如此看来,全然是以欺瞒行径骗取钱财。”孟华龄在心中冷笑。
她心下肯定,岘水寺所谓的新住持浮缘,对此不可能不知情,一猜他纵容座下弟子,以此敛财,毕竟岘水寺重修一遭,寺产也不丰富,如今却置下了百亩良田,租下了附近山岭。
另一种猜测,自然是浮缘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或许寺中的僧人也不是真修行之人,捐金像娘娘的也不是什么南方富户,不过是自导自演。
这伙人兴许就是南方来的!
白日里在东院禅房门口见过的魁梧二僧的形状在脑海中浮现,孟华龄不由得怀疑,这内外换血后的岘水寺之中,还有一个真的僧人吗?
既然如此,那“灵童降临”的秘术、仪式,肯定更不可能是什么菩萨赐福了。
但是,叶子诚究竟是因为何种缘故,在岘水寺中音讯全无了呢?若只为求财,他们并未凭此勒索叶家,叶六娘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知二人是否一同遇险。
那留下玉环绶的娘子是否也遭遇了同样的危险境地呢?
孟华龄心下一沉,她对“灵童降临”和难以约定的期限产生了危险的联想。
深吸口气,孟华龄静下心神。
既然这寮房中无人,趁此机会翻找一番,或许能寻到什么线索或是证据,直接把这邪诡窝点整个儿打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孟华龄发现这寮房算是一个办公场所,正房用以会客,厢房中只设书案,软榻,并无睡眠所用的宽榻,案上文房四宝倒是齐全,书柜上的佛经落了灰,显然是作为摆设了。
孟华龄检查了桌案上有字的书卷、记录,发现竟然史书、兵法、韬略、道德经等,兼容并包,孟华龄亦是吃了一惊。
然而,孟华龄未找寻到这伙人的经典,尚且不知道金像的身份。
桌案下上锁的柜子是孟华龄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插进了锁孔,拨弄几下,就把锁打开了——赵裕雁传授给女儿的不仅有武功,还有行走江湖的伴身技艺。
孟华龄从柜中取出几本册子,形状与“守门僧人”拿出检验禅房住客姓名的名册十分近似。
时间紧急,孟华龄不想暴露自己行径,果断翻开最上面这本册子,其中字迹尚算清晰,只是内容确实与叶阿柑所说一般无二,字都认得,意思却不明确——定是用密语写作。
最上面这本,她一页页翻看着,好在日期上他们没有设置密语,孟华龄查看了当天的入住记录,在“麒”字丙号房的后写着“灵修”还标着一个“巽”字。
再看叶六娘子定下的“庚”字房,今日的记录原本记着“游乐”,却被划掉,成了空缺,而前几日赫然写着相同的“游乐”,其后标着“兑”字。
“'灵修’?‘游乐’?灵修……”孟华龄将这两个词咀嚼几遍,“绝对不是简单的修行内容讯息这么简单,灵修也就罢了,游乐……清修之地怎么还涉及游乐活动?”
孟华龄把这册子从前到后翻阅一遍,发现有的房号后面标着“震、离”或“艮、兑”二字,她按照禅房的位置对照太极八卦图掐算一番,发现方位并不能一一对应。
孟华龄将记载着叶阿柑偷看到的内容的纸条拿出,与名册对应,在其中发现一个重复的词汇——“名胜”。
“‘名胜’,遍访名山大川,名胜古迹,名、胜……等等!”孟华龄拆开偏旁部首,又将每个字在纸上完整写了几遍,似乎突有所感,一双凤眼为之一亮,在这昏暗的房间中仿似又点起了两盏明灯,“这不就是'孟'吗!”
孟华龄恍然大悟,原来这密码用的是“反切注韵法”!第一个字的声母与住客的姓的声母相同,第二个字则是韵母相同。
孟华龄火速地记录下来,“灵修”即是拟“刘”姓,而“游乐”则对应着“叶”①——其所代表的正是刘大娘子和叶六娘子。
刘大娘子只定下了十五日当日的禅房。由此判断,叶六娘子
她趁热打铁,把每个标注的词汇都拆解开来,借着这张书案,迅速抄录了一份解码后的名单。
这份加密的名册还划了“正”字,孟华龄猜测是住户进出的次数或者捐献的香火钱数量。
既然如此,这岘水寺岂不是更为可疑?
寻常借住禅房的香客,大多不用支付一分一厘,这寺中不仅严格限制人员进出,还用密语的方式作名册记录,若是毫无异常,为何不敢正大光明地写出香客的名字?
这一夜中,孟华龄将四本册子尽数抄录一遍,标注出自己破译出的住户姓氏,譬如“王”和“汪”,“喻”和“余”类同音的姓氏,她进行了特别标注。
夏日天长,寅时中天光已微明,鸟儿欢快的啼叫将夜半时分的蝉鸣遮盖过去,天边外的朝霞晨光透过紧闭的窗棂,洒在孟华龄隐含疲惫的面颊之上,给她的脸上添了一抹鲜艳的胭脂色。
孟华龄拉伸着微微泛酸的手腕,伸了个自在的懒腰,“总算是完成了,这一夜事情不少啊!”
她微笑着感叹一声,称赞自己颇具效率,但是一想到叶五娘子下落未明,一张俏脸又沉了下去。
赶在岘水寺第一声晨钟被敲响之前,孟华龄完成了名册的翻译事宜,她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按照先前的顺序和样式放回柜中,挂上锁。
还好是没有监控的时代啊,孟华龄在心中偷偷感慨一句,似乎是在愉悦地偷笑。
她将翻动过的物品都归回原位,从地道又回到了刘大娘子的“丙”字号禅房,把僧袍归位,走时还是翻的窗户。
孟华龄避开了早起的去上晨课的岘水寺寺中人,翻出后院的北墙,绕了一个大圈,又来到了岘水寺山门之外,她昨日与叶阿柑二人约定好的地点。
孟华龄在贼窝里提防着熬了一夜,体力上无碍,撑得住,但是熬夜也免不得使她面色泛黄,眼下乌青,就等着她们拿来胭脂水粉,掩饰一下面上的疲惫之色;二来,也是为了梳洗打扮一番,装扮成岘水寺征敛钱财的目标人物。
她闭目养神,将丹田中真气在全身经脉中游转两个周天,再睁开双眼,一霎时灵光乍现。
孟华龄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到叶家的马车从城内方向驶来,叶阿柑从车窗探出头来,另一边则是叶子诚那个去而复返的侍女洗玉,两人的目光都在四处搜寻。
叶阿柑眼睛一亮,她看到了孟华龄端坐在一棵高大樟树的伞盖之下,向孟华龄挥了挥手。
马车在树前停下。
孟华龄自然也看到了马车,她径直上前,也不用垫脚凳,长腿一跨,迈(跳)上了马车。
“衣服头面可带齐全了?”孟华龄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阿柑和洗玉异口同声道:“自然,孟娘子。”
洗玉将车内一个锦缎包袱递给孟华龄,孟华龄打开一瞧,是一套崭新的烟紫色苏绣纱罗裙。
更有整套的金镶玉头面,主冠是缠金丝的盛放莲花,足有两只手大小,其上装点着碧玉、宝石、珍珠,阳光一照,映出七彩流光,华贵异常,足足装了一个长宽高皆是二尺的首饰匣子。
“甚好。”孟华龄颔首称赞,洗玉帮她穿戴好一身衣服首饰,孟华龄用她们带来的妆粉遮掩住眼下淡淡青黑,勾勒一对远山含黛眉,在两腮扫上红色胭脂,抿上朱赤色的口脂,给一张俏脸增添了三分颜色——正是,十分清水芙蓉的姝丽上又平增了三分成熟韵味。
孟华龄不忘给自己的五官做了微调,使得一会儿在寺中遇见之人不能辨别出她真正的容貌。
她这一套上妆手法直教洗玉和叶阿柑看得呆了。
孟华龄的日常装扮就是素色衣裙,不施粉黛,本朝人在服饰、妆容上甚是讲究,男子女子出门都喜上妆。所以,其实孟华龄也算是年青小娘子中的异类了。
她们何曾见过孟华龄如此光容鉴物,雍容尊贵的样子?一张熟悉的脸变得美艳又陌生。
叶家马车宽阔,其中坐了三人,也不见狭窄,孟华龄收拾停当,二人更是瞧得转不过眼,叶阿柑忸怩地吐出一句:“果真是神妃仙子,光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