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辆疾驰的马车在上京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狂奔着。恰逢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大雨，马车在地上留下带着泥土的车辙，让祥和的深夜平白生出几分紧张。

上京是不允许马车以这样的速度在城内行驶的，若是冲撞了百姓可不得了，可巡夜的士兵们就算都瞧见了那辆没有遵守大祁律法的马车，也没有一人上敢前阻止。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辆马车的主人是他们惹不起的主。既然是深夜，街上也没有行人，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人家贵人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此时插手只会惹得一身腥。

既然如此，大家便也随着他去了。

马车熟练地穿过无数巷道，将风甩在了身后。赶车的车夫紧紧握住缰绳，不敢有丝毫懈怠。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座宅邸跟前。

门前早有侍卫候着，瞧见马车停稳后立即迎了上去，准备将车里的人搀扶下车。

谁料车内那人先他一步推开车门，又毫不留情地狠挥衣袖将他赶到一边，随后则直接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地踏进宅邸大门。

进门后，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内院。

被甩在的侍卫怔愣了一会儿，顿时反应过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

他双手作揖，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停止，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弯腰低声道：“大人，今日之事属下已处理妥当。属下已警告过百花楼的人，让他们不要声张。况且属下认为那帮人也没这个胆子，您看就不要太为难公子……”

“你给我闭嘴。”

刘觉生根本没心情理会对方，咬牙切齿道。

他走到了刘骅的房前，遣散了门口守着的侍女，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尽是酒味。

眼前，他的好儿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声震天，嘴角竟还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刘觉生气急，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直接砸向了刘骅的脑袋。

兴许是因为太过生气，刘觉生的手很不稳，那茶壶没有砸中刘骅，但里边的凉水还是撒了出来，全部浇在了熟睡的刘骅头上。

刘骅一个激灵，赶忙坐起。他本想破口大骂，但待看清来者的身份后，便硬生生将已经到口边的脏话尽数咽了下去。

“爹……”刘骅本想起身行礼，奈何酒劲还没完全过去，根本站不起来，只好攥紧被子，小心翼翼地低语道，“爹，您回来啦。”

“爹？你还知道你有爹？”刘觉生气极反笑，“你知不知道自己今日在百花楼做的事若是传出去了，会让我陷入什么处境？”

刘骅没敢接话。

自打前两日他那做了贵妃的姑母回来一趟后，爹爹的脾气就暴躁了很多，总是因为一些小事生气，还时不时把火撒在他的身上。他心里头有不满，但又不好发泄。

直到今日爹爹实在是忙不开身，没有时间管他，他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去百花楼散散心，谁成想那酒实在爽口，一下没能控制住自己，喝了个烂醉。

刘骅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门外候着的侍卫，瞧见对方满面愁容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今日这顿罚怕是很难免去了。

见他不答，刘觉生气的狠狠拍了拍桌子，大声吼道：“怎么了？成哑巴了？说话！”

本就心虚的刘骅被吓了一激灵，赶忙下床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嗫嚅道：“爹……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转转眼珠，立刻为自己开脱道，“不过儿子今日在百花楼真没说什么胡话，只是说他们瞧不起我……这种话应当不会给爹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有什么麻烦？你可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成为日后扳倒我的证据？我一再同你强调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为何你总是不放在心上？”

“没那么严重吧爹……”刘骅小声辩驳道。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狠戾的巴掌忽地出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刘觉生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扬起的手久久未能放下。

他咬起牙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会真的以为宁贵妃那日来刘府是为了关心我们吧？如今的她只是皇帝的一条狗！她出嫁多年从未回来瞧过我们，突然回来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对我们有疑心了，你明不明白？”

刘骅揉了揉火辣辣的脸，眼泪瞬地染湿了眼眶。

他不明白。

既然他爹如今已然足够强大了，姑母做皇后的事也是十拿九稳了。既然姑母能做皇后，那么他的堂弟便是未来的皇上，日后他们刘家在整个大祁就是仅次于皇室的存在，为何还要像从前那般扭扭捏捏？

早年的他总是不大自信，因为那时爹爹还没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再加上那会儿先皇后还在，无人能代替她的位置。可如今先皇后逝世，爹爹又……

想到这里，他立刻摇了摇脑袋。

总之局势已然明朗，他也无需似从前那样，只需等待无尽荣华就好，可爹爹为何依旧要小心翼翼？

今日他只是在百花楼撒了些酒疯罢了，也没有说些什么出格的话，怎的就能让爹爹如此紧张？

再说了，他们刘家现在只要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整个大祁就没有人敢有异议。

什么皇帝的狗？什么疑心？皇帝能对他们起什么疑心？他都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爹爹的谨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就能把爹爹气成这样。

见他久久不语，刘觉生冷然道：“好，好得很。既然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从今日起，你不许踏出府中半步！”说完这些后，他似乎又觉得不解气，干脆把桌上剩余的茶盏一一扫在了地上，待茶盏碎成一片后又摔门而去。

侍卫跟在刘觉生的后边，有些不忍地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房门。

骅公子不过是心思单纯了些，今日这些指责并不是他应当承受的。他效忠于刘觉生数年，也算是看着刘骅长大的，自然知道刘骅的性格。

早年刘觉生刚刚入朝为官时，身边总是生出许多勾心斗角之事，而刘觉生又喜欢把平日在朝堂上隐忍的怒火发在家人身上。

多年的压抑加上父亲的随口谩骂导致刘骅的性格有些怯懦，如今他终于能看到曙光了，放纵一些也能理解。

况且刘骅对刘觉生未来的计划一无所知，今日之事也只是无心之举罢了，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受到责罚？

他咬咬牙，终是没忍住斗胆替刘骅求起了情。

“大人，属下觉得您没必要这样待公子。若是担心百花楼的那帮人将事情说漏了嘴，属下这就替您去灭了她们的口便是。”

他说起这些来并没有任何迟疑，那些灭口的话在他口中宛如呼吸一般稀松平常。

听了这话，刘觉生脚下一顿，扫了一眼身后的侍卫道：“说得倒是轻巧，这百花楼里的人若是和常人一样，咱们想杀就杀倒也没什么。但你可知那百花楼如今的二当家与江游川关系亲密？”

“百花楼二当家？”侍卫认真思索了一番，终于想起了今日顾三娘身旁的那位姑娘，“大人是说那位曾姑娘？”

“是。贺施儿的事险些让百花楼无法立足于上京，谁料那女子竟拿出自己的所有银两，让百花楼起死回生。不仅如此，她手中还有着一家江湖快报，消息十分灵通。再加上她又与江游川格外亲密，我怕她会成为我们计划中的变数。”刘觉生沉声道。

“既然如此，属下认为您更应该杀了她。倘若她能消失，既解决了大人的心头之患，又能让那江游川备受打击，岂不是一举两得？”

“蠢东西。”刘觉生越想越生气，不禁加大了几分音量，“前几日人家宁贵妃才从宫里来警告我们，你觉得皇帝那边会没有动作吗？如今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你竟然敢说要挑这时候在天子脚下杀人？莫非你的脑子里全是浆糊？”

如今的他们已经被人盯上，如果不小心些的话知会加速灭亡。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得知刘骅去百花楼醉酒后那么生气，他那好儿子偏偏挑了个他们不方便做手脚的时候在外边如此不谨慎，换做谁都会怒不可遏。

这件事若是过去了也就罢了，可曾若初的事迹他也是略有耳闻的，这女子很是敏锐，若是她将此事告知同样敏感的江游川可怎么办？

如今大理寺那边说不定已经在偷偷调查他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再小是失误都会让他满盘皆输。

侍卫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刘觉生的焦虑，心中不免急切起来：“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刘觉生长叹一声，将手背到了身后，缓缓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他推开书房大门，直接瘫坐在靠椅上，无奈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天际微亮，刘觉生终于对侍卫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去，给我把那两人找来。”他的眼下多了一丝疲倦，声音沙哑，“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倘若我出事了，他们也别想好过。让他们两个都过来，不管怎样都得给我给我想出个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