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想不通,能叫钟大少爷参与设计出来的地方怎么能俗成这样?但他还真一点都抗拒不了,恨不得现在就想从这墙上扣点什么回去。
他认真道:“少爷,您介意草民从这墙上刮点墙皮回去吗?”
钟商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你喜欢这些么?二叔那里多得是,你若想要我便去找他讨一些来。”
“至于墙上这些嘛……不太好刮。”
温钰一边走仍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和中间那四根檐柱看,心道好不好刮他还能不清楚吗?这要是能一刮就掉谁能忍住不扣两下?尤其是那几根诱人不自知的柱子,他敢打包票两分钟内就能被扒得渣都不剩。
钟商领着他上楼,厢房在正中央,站在门口正好能看见外头悬着的夜明珠,纷纷扬扬缀着金箔的帷幔如一场纸醉金迷的大雨。
他一时看得入了迷。
待侍女掩上房门,外面喧嚷的声音立刻屏了个干干净净,他这才回过神来,跟在钟商后面舒服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刚发出一个音突然看到屋里还有个人。
他硬生生把哈欠憋了回去,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看向这位懒洋洋倚在窗边的大爷。
这人一身玄衣,鸦色的长发被随意束进一只成色极好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白玉冠子里,一副极凌厉的眉眼隐在额前碎发之中,尤其出挑的便是他那狭长的凤目含着一对儿琥珀色的瞳仁,显得整个人放荡不羁又精致得如同一件上等的工艺品。
钟商行了一个晚辈礼,唤道:“二叔。”
想来这就是钟家的二老爷钟绮了。
温钰愣了片刻,也有模有样学着钟商的样子行礼。
“二老爷。”
钟绮对着他扯了扯嘴角,伸手将外面秦淮河的画船夜色掩上,三两步跨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坐啊,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孩?”
他凤眼一挑,懒洋洋地扫了温钰一眼。
“这么小?”
温钰今日披了一件酒红色梅花刺绣的斗篷,他八九岁的个头原本就不算高挑,身型掩住后更显稚嫩,乌黑的头发衬得一张脸面白唇红,精致得有如秦淮河街市上售卖的瓷娃娃一般。
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个儿,今天穿得是有点嫩。
结果就听着那位爷来了句:
“这么小,你现在连这种小姑娘都下得去手了?啧啧啧……”
温钰:?
他吊着一口气思考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对方嘴里说的是什么,什么小姑娘,什么下得去手?两边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温钰有点烦躁地想,要不是钟商按着,他八成上去就跟人干起来了。
“二叔,您说笑了,他是男孩。”
温钰眯起了眼睛,又仔仔细细审查了一通面前的男人,心里嗤笑道这钟绮嘴上一口一个小姑娘,实际上自己倒也不怎么样嘛,一个大男人肩背如此单薄,看上去跟纸糊的一样,个头不高还那么喜欢懒洋洋地倚在这倚在那,跟他自己那个蓄着山羊胡的呆板大哥真真是一点相似之处也无,人家起码还端庄雅正,这位倒好,痞且装,说话还没边界感。
钟绮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说话还能更不中听。
“男孩?你还玩上男人了?”
温钰被这么一句话砸得脑袋疼,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不是……什么是玩上男人了?”
“老爷……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个翻别人家墙头掏鸟蛋的……您家少爷要是真想要男人倒也不至于……”
钟绮挑眉多打量了他几眼,随后竟心情不错地笑了一声,温钰心道这人怕是又要放大招了,刚想求个外援,转头却看见钟大少爷不知什么时候从桌子上拈起一盏茶杯看得分外认真,仿佛能从里头看出一朵花来一样。
钟绮果不其然向钟商扬了扬茶杯:“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确实难得,我那院子里可就没有敢掏鸟蛋的。”
温钰:……
钟商将茶杯在手中把玩着,直到它转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华尔兹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二叔,您就别逗他了。”
温钰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再这两人面前再说一句话,他扯过桌子上放着的一张丝帛,点了一只烧鹅,一碟东坡肉,一碗红枣糯米饭,然后毫不客气地将菜单传给了钟商。
于是桌上说话的只剩下了两位不健谈的爷。
钟商与钟绮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有时想拉着温钰一同暖暖场,可惜这小孩子开饭后便再没理过人。
他不禁笑着戳了戳温钰塞满了鹅肉鼓囊囊的腮帮子,问道:“是生气了么?”
温钰没理人。
“外面热闹,一会儿带你去乘画船怎么样?”
温钰立刻变成了星星眼,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也要去。”
某个被讨厌而不自知的二叔如是说。
温钰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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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楼后的秦淮河两岸灯火通明,彻夜笙歌,河面被花灯照得波光粼粼,一艘接着一艘的画船上面丝竹管弦消长起伏,伶人歌女尽态极妍,官人贵族举杯畅怀。
不愧是江南不折不扣的温柔乡。
温钰一边惊呼城里人真会享受一边往船上跳。上了船便又是进入了另一方世界,隔岸的熙熙攘攘就此停步在隔岸,一切从船上看去倒生出几分洞若观火的不真实感。船上,小厮添酒上菜来来往往,点心蜜饯儿也一股脑儿堆了一桌,温钰常常这个咬咬那个,觉得颇有趣味。
钟商也并不管他,隔着半艘船提了一壶酒,与钟绮有一口没有口地喝着,钟绮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整个秦淮的花灯,钟商一双底色漆黑的瞳却始终倒映着把各种点心蜜饯儿往嘴里塞的温钰。
他朝那边喊道:“别塞了,到时候吃坏了牙可有你受的。”
钟绮有些好奇道:“你这便找着人了?也就这样把他明目张胆地待在身边?钟商,你同我讲的那一堆计划桩桩件件可都不是鸡毛蒜皮的事,你就不怕自己哪一天失手了他跟着你一块儿完蛋?”
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四周环境实在嘈杂,二人也丝毫不担心会被温钰给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