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很蓝,像水洗后的宝石,明媚的阳光洒在积雪的岛上,有节奏的海浪声一遍遍拍打着闪烁晶光的寂静。
暴风雪仿佛已经随着太阳的升起过去了,但此时有心欣赏美景的人却不多。
泰斯特先生让亡妻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长久地凝望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孔,平静而深沉的眸子紧紧注视着,仿佛要将这张面孔牢牢地刻进心里。
原本保养不错的老人,此时眼角皱纹的影子似乎更深了,皮肤松弛的手指很轻地摸过泰斯特夫人同样布满皱纹的面孔。
我能从吹来的微风里听见很轻的哼唱的曲子,听起来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泰斯特先生似乎真的把泰斯特夫人的死亡当作了一次入眠,只是这次入眠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个卑鄙的黑巫师。”我坐起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
“人生只是短暂的梦,死亡才是永久的醒来,”泰斯特先生抬起头朝我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人到了一定年纪,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我和艾莉大概很快就会再相见。”
我想安慰老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对方脸上除了一些伤感,更多的是对死亡的释然,并不需要添油加醋的安慰。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皱起眉望向Volde,“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累了,”他说,“你需要休息。”
我感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魔法波动,想到他擅自使用昏睡咒,感觉自己的肺都被吸干了。我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累还是不累,我希望能自己选择。”
他眼帘微垂,黑色眸子透过长长的睫毛凝视着我,“当然。”
接着Volde话锋一转道,“不过昨晚不管有没有人醒着都救不了那位夫人,因为她是在睡梦里死去的。”
“她的纸牌是女祭司,”我一下子联想到了塔罗牌的诅咒,显然只要凶手不死,诅咒就会继续按照抽到的牌面杀人。
女祭司的牌就放在死去的泰斯特夫人旁边,上面是一个闭眼沉思的华服女人,脚下缀镰刀似的新月图案。
“既然诅咒要按照牌面展露的信息方式杀人,那是不是提前了解自己的牌,尽力避免就能躲过杀机?”
“首先,塔罗牌的含义很丰富,光单张牌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奎特夫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其次,就算每个人躲过了这轮,诅咒还会开启下一轮,规定时间不杀到人,它是不会罢休的。我们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下诅咒的巫师停手。”
“可是昨晚整座岛屿都搜遍了,”莱尼米拉瑟缩在丈夫怀里,“除非对方躲进了海里或者……”
“或者是那片原始森林里。”
“不能进去,”奎特夫人立即否决道,“那片森林很邪门,它几乎跟这座岛一样古老,里面有很多危险的黑暗生物。”
“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亨塞特说,“如果要选择,与其坐等被诅咒杀死,那么我宁愿去森林里拼一把。”
“我跟你一起去,亨塞特先生,”泰斯特先生第一个应和道,“活不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我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我们也去,”我站起来,顺便把Volde一起拽起来,“我已经受够了,早点抓到凶手,早点结束。”
“正好,分组行动,”亨塞特直截了当地说,毫不掩饰话里的戒备,Volde这个黑巫师对他们来说几乎跟凶手一样危险,谁知道会不会在进林子后突然凶性大发。
“正好,”Volde冷声说,“不用被废物拖累。”
半小时后,我们走进了银装素裹的森林,树木挡去了大半寒冷的风,但也遮去了一些阳光,林间小道显得有些昏暗,甚至连阳光都变得苍白单薄,照在皮肤上冷冷清清,不带多少温度。
“黑魔法的气息,”我轻声说,浓郁得连我都感觉到了,Volde大概一早就发现了,“我记得女孩下葬的墓地那角就靠近森林,你是不是那时候就感觉到了?”
那时候我还在森林里看见了盯着自己的死神牌。
“不,”他侧过头,看向满脸不信的我,“是上岛那晚我就感觉到了。而且不止森林,整座岛上都是黑魔法的气息,那位厉害的傲罗先生竟然没有感觉出来,才让我感觉到很惊讶。”
他用并不惊讶的表情,配合拉满嘲讽的口气说着,只能说幸好眼下只有我们俩,亨塞特先生很明智地分开寻查,不用受Volde的毒嘴攻击。
我的目光扫过幽深的林子,从外面看不觉得这片森林有多大,然而进来后才发觉它的面积出乎意料地广。突然,空气中似乎有道透明的水波纹闪过,快得像错觉一样。
但我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停下来脚步,重新走回去,来回了几遍,才再次看见那道缝隙。如果不是那处刚好有太阳,微微扭曲的空气根本发觉不了。
“这是?”
“难怪,”Volde若有所思地说,“这片森林里的空间是折叠的,因为树都差不多,所以才没有发觉异常。”
“空间折叠?”
“你可以理解为这片森林是一张白纸,现在被施加的魔咒折成了很多层,当里面的人越过边界时会到达森林的另一处。”
“这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永远也走不到森林边缘,所以才会觉得这里很大。”
“没错,看来他还不算很蠢,”Volde弯了下嘴角说,“知道我们早晚会进林子搜,所以提前做了布置。”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被困住了,”我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透过积雪的树枝,大概可以辨认出来是正当头的方位,已经到正午了,“你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里竟然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对方挑衅的喊话,Volde可以烧房子,那么还能烧森林吗?
换句话说,房子烧得快,但这片森林烧得可没那么快了。想再靠这种粗暴的办法找人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我能理解黑巫师之间想要较量的心,但对方是不是有点看扁我了?搞得我好像是需要王子来救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一样。
“真是让人好不爽啊。”我抿直唇线,低声嘟囔。
突然,嘎吱的踩雪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我暗暗腹诽对方的黑手下得真快,同时扭头望去,意外地看见了泰斯特先生的面孔。
“卡莱尔小姐,”泰斯特先生脸上闪过惊讶,“你莫非也是突然跟,跟你的先生走散了?”
我点点头,跟泰斯特先生简单介绍了森林里有空间折叠的事,还以为要解释一会,没想到他一听空间折叠就明白了。
“从英国魔法部退休以前,我研究的项目跟这个相关,”泰斯特先生声音温和地解释,“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秘密,我以前是神秘事务司的缄默人。空间魔法是一个很深奥的魔法领域,虽然现在巫师已经能通过幻影移形来利用空间魔法了,但这种探索仍然很浅薄。”
我回忆了下神秘事务司里的几个房间,皱眉问,“神秘事务司里有研究空间魔法的项目吗?”
泰斯特笑了下,“那得看你怎么理解空间了。不同的位置是一种空间,不同的世界也是一种空间。”
我听见不同世界,心头猛地一跳,但脸上面色不变地问,“不同的世界?”
“神秘事务司里有一个房间,里面是一座挂着透明帷幔的石门,”泰斯特先生轻声说,“但我们发现穿过帷幔的东西并没有到达门的另一边,假设它是死亡之门,那么死者的躯体呢?只有一个可能,它们去了不同的空间。”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飘荡着灰烬的虚无空间,世界之间的间隙,那时候被黑暗和死寂包裹的绝望又鲜活地涌上心头。
“那么最后你们研究出了什么?”我耸耸肩膀,将爬上脊背的寒凉抖落下去。
“这是绝对的机密,”泰斯特先生说,“不过有一点倒是说说无妨。有亲友离世的人在里面听到过逝去者的呼唤声,不确定是不是亲友本人,但这些来自彼岸亡灵的呼唤确实带着点恶意。”
“恶意?”我愣了下,“什么样的恶意?”
“它们会吸引活人进去,”泰斯特先生很轻地说,“或者从里面出来。”
我侧脸瞥向老人,发现后者一直盯着我看,“你是说有东西从帷幔里出来?”
“是啊,从里面出来的亡灵没有躯体,为了活下去,就会想尽办法占据活人的身躯,”老人微微歪了下头,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很清楚呢?”
我面色一变,顿时觉得他的动作充满了怪异感,稳重的泰斯特先生从来不会做歪头这种恶作剧味道的动作。
“你是谁?”
“跟你一样,”他面上的笑容逐渐加深,“从帷幔里出来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