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林岫看着眼前的绩效考核表，脸上笑着，一股幽然的寒气却顺着脊骨向下坠。

每年年底，都要对所有的工作内容进行考核，按照流程，林岫现在加入了项目组，考核自然也就随着项目进展确定。

但是，往年早就开始填报的考核材料今年却迟迟没有林岫的消息。忍不住的林岫找沈之遥看了，才发现整个项目组的考核早就结束了。

林岫没有在其中。

原本部门的报送因为林岫离开，也没有想到她，一切都结束了，林岫才发现自己的考核一片空白。

面对林岫的质问，周围人一片沉默。

林岫强撑着笑脸，尽量压住自己的声音，显得好像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破坏大家的和谐。

看向其他人的表情，有的懵，有的促狭，有的漠然。

谁都没有故意去删去林岫的名字，只是没有人特意去提起她而已。

“项目组的考核是需要满足工作时间的，你来的时间太短，所以我们都以为你还在原来的部门。”有人笑着打圆场。

其他人彷佛也纷纷找到了合适的台词。沉默开始在客套的话语中打破尴尬。

“是啊，而且，项目考核都是要有明确的分工为依据的。你来给了我们很多帮助，要不然为了一个数据还得跑去你们部门多麻烦。”

其实所有人的想法都很一致，林岫来的时间短，而且是项目里的“客体”，一个能方便大家提供一些数据的同事而已。

林岫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所谓的努力融入，都是徒劳的。

就像是一个工具，你不会因为它有一天比之前更好用，就把工具当作自己的同伴。

彷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所有人都避开林岫的没有参与绩效考核的事情，开始夸奖她对于这个项目的贡献。

林岫如果知趣，这个时候应该笑着回应大家的“表扬”。

林岫如果足够成熟，就应该不要打破和谐，绩效的事情私下想办法处理。

林岫如果合群，就应该和大家一样，加入谈笑之中。

幸运的是，林岫都做到了。直到下一个话题开启，所有人的气氛都很和谐。彷佛一开始林岫的质问不存在。

不幸的是，林岫感觉自己彷佛一下子得了失忆症，完全想不起这其间自己说笑的内容，也记不起自己的表情动作。

整个下午的谈话像一场不入流的差劲表演，看后即忘。

只剩下清晰的感知到脊背下坠的寒气，随着一阵阵的笑声又变成了升腾的热意，灼烧着肺腑。

直到夜晚将近，林岫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继续和众人一起加班，反而完全忘记这个选项。

随着阳光一点点消失，心中的热气再一点点变凉。被灼烧的头脑渐渐冷静，从伪装的狂热清醒出来。

林岫彷佛终于脱离了剧本，找到了自己的台词。

“凭什么没有我，我也是项目组的一员。”

“如果不是因为加入了项目，我为什么要像小白鼠一样剖析自己，供大家研究。”

“除了提供数据，我也进行了很多其他工作。”

林岫想到自己自己经手的工作，在考核表上成为了别人的成绩，而自己则是变成了帮忙、助手这样的角色就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早有预兆。

没有固定的分工，每一次工作都来自不同的人的安排。

只是之前林岫沉浸在和自己的睡眠做对抗，以及把剩下的精力用于完成各种各样的事务性工作中，没有丝毫在意这些细节。

即使有时候觉得和之前在部门里不同，但是，也因为是第一次加入项目组而忽视了。

想到自己都工作那么多年了，居然还会犯这种错误。林岫觉得可笑。

林岫总以为只要自己像读书时候一样把生活当作考试，预习、练习、交卷、拿分。

就像之前那样，全情投入，坦然面对一切预料以内的困难。解决，然后继续。

就能隔绝未知无措的痛苦，与之相比，那点可能得到不确定的愉快不值得冒险。

要想保持情绪稳定，只要用一种疲惫、麻木的姿态去生活，尽量不让自己感受到情绪的波动。断绝情绪高昂的时候，除去必要的消耗，再留下一些余力给未知的工作，未知的生活。

为了能够让自己成为项目中的正常人，林岫在清醒的时刻想办法耗尽所有精力不再为未知保留，每天都在到达体力极限时沉沉睡去。

清醒和睡眠之间的间隔视为不必要的损耗，这个时间越短林岫越有一种回本的满足感。在劳累和疲惫之外，似乎又重拾起往常对于时间规划的热情与痴迷。

虽然耗尽心神，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愉悦让人心跳加快。

可是今天，林岫感到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当你做好心理建设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可是下一波潮水袭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徒劳。

一边想着自己当时应该狠狠反击，在言语上取得胜利，再不济也能出口恶气。一边明白，自己做不到那样的洒脱。

成熟，总是伴随着明白了沉默，不再试图得到理解。

林岫走到花园里坐在树下，背后的树荫遮挡了最后一丝夕阳。透过枝叶缝隙的余光，林岫感觉在她之上好像生长出了另外一双眼睛，没有热爱与憧憬，只有对世界冷静的观察，彷佛一切都是那么愚蠢。

林岫不理解这种高傲，也不理解他人的平淡。似乎认知之上有一个答案，生活之中也有一个答案，可是自己看不明白。明明生活在人群之中，却又与大众越走越远。努力想隐藏自己，但是更加凸显

林岫不明白，为什么即使习惯了生活的悲伤，不再期待欢乐，却还是在没有得到隐忍的回报时破防。

或许自己的隐忍带着一种期待回报的抵偿。

才发现，把自己束缚在规规矩矩的人生里，期待没有歇斯底里和自我破碎，这是一种多么天真单纯的美好误解。

林岫忍不住委屈，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去融入大家，每一次加班之后都要赶紧回家抓紧时间睡觉，每一次工作时间以外的活动背后都是自己绞尽脑汁压榨不多的自由时间。

上班的时候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休息，甚至为了弥补自己的“缺陷”，想了很多方法去提高工作效率。

林岫觉得自己能用比之前完成更多的工作内容来补足工作时长没有之前能够自由支配的不足。

不明白为什么旁人能够那么冷漠的把自己分离在团队之外。明明自己尽力了。

林岫看着天空，想要找出一个答案，思绪胡乱飘飞，没有结果，只有越来越昏沉的睡意。

用最后一丝力气缓缓躺下。睡着了，就不用面对难以解答的人生问题。

“你又睡着了。”曲星野语气沉闷。

一觉醒来，脸上因为趴着导致的睡痕把林岫暴露了。

林岫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晃了晃手中的折叠毯子。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是啊，不过，最近我都很注意，一直有准备。还特意带了可以折叠的毯子。可以隔绝潮气，挺好用。”

“你明不明白，不是睡得好不好的事。是你无意识的睡着，很危险。明明就直到自己是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放任？”

林岫嘴角的笑容半落不落“也没有那么危险啊，一直都没事，而且我都是确保没妨碍到别人才放心睡的。”

曲星野抑制不住怒气“你还是小孩子吗？不发生危险就是安全，不妨碍别人就是对的？”

林岫肩膀塌下“那要怎么办呢？难道要为了睡觉就打乱我所有的计划吗？今天少睡一点，明天还可以睡。今天少工作一点，明天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一丝委屈涌上心头“我是倒霉，如果是你，你能为了睡觉而放弃工作吗？”

“再说，如果我现在为了睡觉放弃工作，那以后万一我不再需要那么多时间来睡觉，我现在放弃的，永远都追不回来了。”

曲星野不理解林岫的纠结。现实的情况就是，现在的林岫需要规律完整的睡眠，而不是把自己时刻放在危险之中。

“你的身体已经在告诉你，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那些你想象中会因为睡眠遇到的困难。只是让你多睡一会而已，白天不是一样能工作。为什么你要用一种毫无空隙的自我约束来苛刻自己？”

林岫忍不住“我努力那么久，走到这个程度你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吗？现在你告诉只是多睡一会有什么。我告诉你，多睡一会人生就少一会，我是睡好了，我前三十年小心构造的人生全被打乱了。”

两个人互相不理解。曲星野皱眉，压下内心的情绪，努力说服林岫。

“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为了通过考核而去拼命。人生不是只有一个标准，你是努力，是优秀，考试是前5%，履历是前5%，但是你的幸福是前5%吗？外界设定的标准你达到了，你身体的标准你达到了吗？”

很显然，林岫没觉得对方的话是种安慰，反而有种被踩到痛脚的炸毛。

“好可笑啊，读书的时候说考到好成绩以后就好了，工作的时候说早点晋升就好了，我做到了然后告诉我世界变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像一头蠢驴，永远被眼前的萝卜吊着，一圈一圈围着一个既定的轨道在走，总想着走的更快就是更好，没想到，走的再快，身体还是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