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梳理一下。”
叶凌止住笑意，双手按在桌上，眼睛抬起，直勾勾地盯住对面的丘源。
她把尸体往另一边推，腐肉几乎已经碰到面团，自己这侧则留出了一掌宽的空间，足够写写划划。
“有心跳的是活人，没心跳的是死人。”
叶凌用手指蘸尸水，在桌上先写了个汉字“人”，想想又觉得不对，抹去后用这里的文字写了“生”与“死”。
西斯用力按着胸口，眼神飘忽不定：“可我们也没心跳啊？难道我们都死了？”
“我们的血肉留在外边，进入幻境的不过是意识，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心跳，说是死人也不为过。”
岩罗听完沉思，突然伸手指向丘源，问：“那她呢？她也是死人吗？”
叶凌神色冷峻，并不避讳丘源在场：“还记得我们在山坡上挖出来的那张脸吗？如果我们面前的是丘源，那地底下的是什么？如果地底下的是丘源，那我们面前的又是什么？”
腐肉活心，活肉无心。
叶凌似是想通了什么，快步走到丘源面前，在少年无辜而震惊的眼神中，将她按倒在地。
“阿姐，你这是干什么？”
叶凌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了她的胸口。
“咚……咚咚……”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叶凌再次展露笑容：
“你果然不是丘源。应该叫你什么？不死之心？还是神？”
“等等，我有点乱。”西斯没太搞清楚情况，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怎么丘源就是神了？”
叶凌索性压在丘源身上，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我们之前来过一次，那回的丘源举止完全就是个半大孩子，然而这次她的神态很不对劲，所以我一直都心存怀疑。”
“除此之外，我们进入幻境以来一直在被丘源牵着鼻子走。起初我以为她和这里的村民都没有自我意识，可不久前进店的客人吃下贝果后明显表露出了恶心，可见她们并非傀儡。”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要么她是不死之心的仆从，要么她就是不死之心本人。当然，我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都听见心跳了，那剖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叶凌的笑容很显狰狞，手指一直在丘源心口打转。少年的表情变了，变得冷漠镇定，即使身处下位也毫无惧色。
她终于开口：“这么点信息就能找到我，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莽撞？”
“随便你。不过我更好奇，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竟为我们特地造出了这样的幻境。”
丘源，或者说不死之心，嘴角噙起笑意：“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
“那是为了什么？”叶凌逼得更近。
“为了找到、杀死千星之穹！为了让她、她的血脉也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苦！”
吼出这两句话后，丘源突然变得疯癫，她开始大声哭喊，与此同时身体迅速腐烂。
“千星之穹……千星之穹也应该经历一遍……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们？她该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眨眼间少年的身体已经腐坏得不成人形，眼珠子滚出来，爆出粘稠的黄色脓液，血肉肿胀撕裂，胸口先是隆起再向下凹陷，直到露出黏连内脏的肋骨。
叶凌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一步，一扭头，却撞上了也已开始腐败的丘源姥姥，她才注意到面包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身上布满溃烂，活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丧尸围城。
突然间，地面开始颤动，刺眼的红色光辉从窗户里透进来，好像灼热的岩浆。
“心脏……快把心脏捏碎！”
回想起上次脱离幻境的经历，叶凌立马将视线锁定在丘源胸腔里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上。几乎同时，她和红山都朝着心脏扑去，却是撞在一起，扑了个空。
有什么东西趴到了叶凌背上，肿胀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又抚上红山脖颈，声音沙哑道：“是千星之穹的气息……”
“我们所受的痛苦，合该你们承受……”
地面裂开了，漫上来的不是水，而是腥臭的碎肉尸液。无数张破碎的脸在里面起起伏伏，接着是手，脚，各种各种的脏器。
叶凌终于明白了，那地底下埋着的是个活物，是无数生命挤压扭曲腐坏形成的诡异复合体！
然而一切都太晚，很快这团肉就将她、红山、西斯、岩罗、悉迪悉数吞噬，她们的骨骼被挤压破碎，最终像是面团一样，和腐败血肉揉捏为一体。
神经连接，记忆共享，叶凌看到了这片土地的过去……
曾经的风雨地就和幻境一样，美好祥和，无比正常。直到那天血色笼罩天空，至高降临，拥有无上神力的神祇只是轻轻吹了口气，死亡的阴霾便在此处挥之不去。
隐于纱幔后的不死神明手足无措，四周跪满了乞求恩赐的眷族。
“求求您，我不想死啊……”
“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快不行了！”
受千星之穹神力影响，风雨地所有居民的身躯都开始腐烂，不过两三日，便成了一具具骇人活尸。
叶凌的意识在千百具血肉之躯中穿行，一遍又一遍感受着溃烂带来的痛苦。
可饶是饱受折磨，这些眷族心中仍怀有希冀。
因为掌管风雨地的神明被【它】赐予了不死的权柄，必然能救下大家的性命！
“我会……我会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风吹起纱幔，底下的生物却与所有人印象中的光辉形象大相径庭。
不死之神早已腐烂，只剩下一颗永远不会停止跳动的心。
她从胸腔中挖出自己的心脏，脱落的下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字句：“我的子民啊，我们将共享不死之心。”
在永生的诱惑与对死亡的恐惧下，人们满眼痴迷地向她靠近，最终挤压在了一起。破损的皮肤黏连，血液融合，神经重组，她们竟成了由一颗心脏维系生命的诡异复合体！
然而逃脱死亡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腐败还在继续。
那么，不死就意味着永恒的痛苦。
在往后数千年的记忆中，叶凌无数次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渴望死去的生命无论是从□□还是精神上都无法脱逃。
不知过了多久后，不死之心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那便是将痛苦的意识分离，并创造一个美好的幻境。只要不去想，只要自欺欺人，就可以用一具虚假的空皮囊，继续过曾经的生活。
所以叶凌才会在地下挖到烂肉，所以地上的人即使察觉到异样也要假装正常。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只是痛苦太过难熬，才会选择欺骗自己！
死人是活人啊……
“我们只是意外闯入这个幻境，如有冒犯，我们愿意道歉，并且发誓再不踏足此地。求您放我们离开。”
叶凌被剧痛冲击得脑袋发昏，用最后一丝神智与不死之心斡旋。
可传来的只有冷笑：“你第一次来时我并不想为难，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千星之穹的气息，你应该要替她付出代价。”
叶凌气愤不已：“凭什么我要付出代价？就是千星之穹的血脉寄生在我身上又如何？我又没犯下恶事！”
另一边，同样与不死之心对话的红山在知晓前因后发出大笑：“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伟大的千星之穹！真不愧是我的母亲！我可不会认为这是恶行，更不会向你屈服！”
“你们！”不死之心哑然，停顿一秒才继续说：“那就永远被困在这里吧！”
“不对啊，意识复合的基础是血肉融合，可我们的躯体尚在昏迷，只是意识被强行拖入幻境而已，你刚刚虽然共享了记忆，却并不能真正操控我们。”
叶凌说得斩钉截铁，试着动了下身体，在许久的沉寂后，黑暗中突然传来粘腻的挤压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撕裂的脆响。
那是心脏被捏碎的声音。
幻境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