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谈被来人打断了。
安施原本是要和这白穆好好“聊聊”,想方设法套出点话来,这忽然被打断了思路,安施一时愣住了,呆呆看着这位女子。
片刻沉寂后,白穆冷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天山道友不妨先坐下休息?”
这声总算将安施唤醒了,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回去。
安施刚坐下,肩膀就被轻拍了一下,她正想着事情出神,被这手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坐在后面的窦穆旬正对自己扬了扬头,用口型道:“花雨坊的。”
知道了。
安施松口气,冲窦穆旬眨眨眼,随后小声问:“她为何突然来这儿?”
对方皱着眉想了想,又用口型道:“和禁地有关?”
在两人嘀咕时,那女子款款走向白穆,面纱下,双眸温柔似水,又若清风拂过,秋波荡漾:“奴家花雨子凝,借路宝地,应一气盟白穆道友之邀,特来赴宴。”
跟在她身后,又陆续进来了数十人,打扮各不相同,纷纷向坐的高高在上的白穆行了个礼:“打搅了。”
白穆没回答,视线扫过几人打扮,摸了摸下巴,神情依旧冷冰冰的。
他不说话,自是有人替他出声。
李锐从屋外走了进来,打眼一瞧,便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心情不太好,不乐意搭理人,便直接上前,笑道:“请几位跟我入席吧。”
说着话,他下意识多看了花雨子凝几眼,尤其是在她脸上的面纱处多停了几秒。
“有劳了。”被这样打量着的花雨子凝看不出恼怒的样子,只是双眸弯弯,看上去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李锐像是被这笑吸住了神魄,定定的看了一会儿。
突的,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从台上飞出,划过李锐的胳膊,瞬间割破了他的衣服,鲜血顿时渗了出来,而那东西似乎撞到了门框,“咔嚓”一声碎成了几瓣。
李锐惊叫一声,后退几步,惊疑不定的看向白穆,随后,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皱眉撇过脸,没再看那花雨子凝一眼。
花雨子凝面纱后传来几声轻笑,随即,女子婉转的声音传来:“只是玩笑,白穆道友莫要生气。”
她看向白穆,但白穆的神情并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杯盏。
花雨子凝蹙了蹙眉,有些摸不准这白穆的脾气,随后悄然收了视线,跟着一位一气盟的弟子落了座。
安施在一旁好奇的打量,又低声问窦穆旬师兄:“刚刚那是?”说着话,她下意识的又悄悄看了那位花雨子凝一眼。
然而,她的视线却瞬间被对方发觉了,花雨子凝侧过脸来,两人视线交错——身边的成芩师姐忽然拉了安施一把,客气的对那花雨子凝点了点头,简扼的自报家门:“天山弟子。”
花雨子凝眉头微挑,随后柔柔笑道:“真是巧,如此时间,能和诸位齐聚一堂。”
成芩依旧是客客气气的点头:“嗯。”
欸?怎么师姐看上去有些警惕?
安施有些不解:毕竟无垢尊上与玉清花谷的几位真人都素有交情,她自然对玉清花谷的弟子多出几分信赖,但师姐怎么看起来和这玉清花谷的弟子这么生分?
....另外,这花雨子凝的眼睛莫不是什么看不得的东西?
安施虽然好奇,但是却也谨慎,既然师姐拉住了自己,她就不再偷看那位花雨子凝了,然而,对方的目光却在环视屋内一圈后,久久停在了自己身上。
安施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也不敢乱看,目光飘忽着,就又落在了白穆身上。
身为主人的白穆似乎对这些毫无察觉一般,他一言不发,手指在杯盏边摩挲着,杯内放着一颗浑白圆滚滚的丹药,从内向外散发着清香。他微微低头,用手轻轻晃动杯身,嗅闻这清甜香味。
仙家忌食五谷,因而待客通常会奉上仙丹琼露,一气盟自不例外。既为宴席,客人桌上自然有同样的布置。
见白穆已然在品食丹药,头次参加这种仙家聚会的安施,也有样学样的打开杯盖,往里快速看了一眼,只是她不太认识里面的丹药。
随即,安施侧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师姐,小声问道:“师姐,这是什么?”
这细微声响尽数落入座上那位“白穆”的耳中,他扶着杯盏的手微微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稍稍抬了抬头,余光落在那正在下面和师姐咬耳朵的安施身上。
和同门交谈时,安施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神情中透着些乖巧可爱,尤其是眼睛,丝毫没被尘世沾染的清透。
她那位师姐似乎小声同安施说了些什么。
摩枭垂眸,看向杯中的丹药来。
是在问这个吗?
修真者滋补身体常会用些丹药灵草之类,大成灵丸蕴含灵气,又加持仙法,自是浑厚浓郁,但不便保存。寻常弟子用这些未免奢侈,鲜少有人买来用。
但对一气盟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既然给自己设宴,拿些来给安施补一补也理所应当。
这么想着,莫名的,摩枭觉得自己心情好了点。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淡的合上了杯盖,又瞥了安施一眼,见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这是好东西,低头去闻。
真乖。
这么想着,摩枭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正在摩枭颇有兴致的打量着安施时,席座上,花雨子凝所带来的那一众人里,忽的站起来一个青玉袍子的年轻男子,向白穆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在下琼玉剑门弟子梁兴天,原来和您在雀城见过一面,没想到竟还有缘相见,实在是......”
有缘?
摩枭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有缘的那位早已魂飞魄散,摩枭可没兴趣和这位仁兄再续前缘。
然而,这位梁兴天像是没看出来一般,继续笑道:“我师父之前还让我请问尊师桑铸老前辈的近况,正巧遇见您,倒免得我再去一气盟跑一趟。”
桑铸?
噢,这肉身的师父。
摩枭隐约想起了这个人的存在,自他替了白穆的身份来到太安后,这位一气盟的桑铸便同他传音了好几次。这师徒两人关系倒是不错,桑铸那厮和自己徒弟说话毫不顾忌,摩枭因而对一气盟更多了几分了解。
至于回信...摩枭扔给了李锐代劳。
“他很好。”想到这儿,摩枭随口答道。
这些人和摩枭没任何关系,要么,就只能是摩枭和手中亡魂的关系,因此他应付的相当敷衍。
不过,宴席倒是因为这人的开口,慢慢热闹了起来。
一人在旁边笑道:“原来你和这位也有缘分,嗨呀,梁道友真是门道多!”
“我们能结识花雨姑娘都是多亏梁道友牵的线,真是厉害啊。”
“我要敬白穆道友一杯!我等原以为一气盟这样的大宗门看不起我们这些小门派的,故意拦着不让我们进呢!原来都是误会,还请了宴席,惭愧惭愧!”
“我也敬白穆道友一杯!”
耳边聒噪的厉害,摩枭心里几分好笑,他总算没再把注意力停留在安施身上,而是看向花雨子凝。
这位花雨坊来的主自称是按照往年惯例,要此时进禁地采集草药,且不说这所谓惯例是什么,一个玉清花谷的弟子怎么和这群小门小派的弟子混在一起?
当年摩枭还是天山弟子安施之时,妖族也曾掀起霍乱,她领了灭妖灵,与众仙门一同剿灭妖族时,也和玉清花谷的弟子打过交道:这玉清花谷的弟子皆为女子,虽然个个看上去都脾气好的不行,又温柔似水,但个个实际上冷心冷肺,极度厌恶男子,断情绝爱说的便是她们。当年,摩枭就听闻过有修真男子因为对玉清花谷的弟子求爱不得,自断生机的事。
而一气盟与玉清花谷,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背地里,两边都对彼此颇看不上眼,这里面,还掺杂着些宗门旧事。
这玉清花谷突然造访,想必也不是来探望一气盟的,八成是要找茬,摩枭自然乐见仙门内斗,更坏心思的想让他们打的更热闹一点。
摩枭一边思忖着,一边用手抬了抬杯子,算是对那些弟子恭敬行礼的回礼,随后忽的冲花雨子凝道:“天下仙门,不过以我三家为首,既然如此,自然要给玉清花谷一个面子。”
那几位举杯的弟子忽的脸色难看了些。摩枭故意单单点了花雨子凝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居高临下的傲气,就看这位花雨坊的打算如何做。
这时,屋内响起“嘭”的一声巨响,众人惊讶看向响声来源,只见安施冷着脸站了起来,刚刚便是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天下,自然是以苍生为首,你懂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摩枭愣住了,明显没想到竟然是被安施打岔,眼睛盯着她的脸,半天没吭声。
成芩与窦穆旬也有些惊讶的看向安施,还是成芩反应快,上手便拉住安施:“安施师妹......”
谁知,安施竟直接甩开了成芩的手,大步流星走到正中央,瞪着摩枭,继续道:“你修为几何?却只想着搞高低贵贱之分,丝毫没有身为修真之人应有的品性,你的师父如何教你的!?”
“吾师无垢,天下至尊之人,尚且每日为苍生奔劳,不敢懈怠,而你自诩天下三大仙门之一的弟子,却只会贬低道友,刁难同辈修真之人,却不想着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吗!”
窦穆旬听的有些呆滞,虽然字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他还是有些心惊,下意识看向那位白穆,生怕对方一生气便要出手。
却见白穆神情并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死死盯着安施的脸不放。
嗯,居然醉了?
摩枭看向安施的眼睛,已然是一片混沌迷离,但是耳边听她讲话,倒是说的清晰,只觉得有些有趣——至于无垢,安施在天山时日日念叨她这位好师父,再大的厌恶也被安施生生给磨没了,此时听到安施说出无垢的名字,摩枭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看来给安施的丹药还是太醇厚了点,她如今修为还吃不起这样的补品。摩枭心想。
但人是已经醉了的,神志被摩枭给的这大好补品冲散个七七八八了,眼下,安施心中除了师父平日里的那些个教导外,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见“白穆”不吭声,安施只觉得对方被自己说怔了,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劝你,还是走回正道,把那些秘密都说出来,修行的正,才会有出息!”
白穆忽然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什么秘密?”
安施毫不避讳:“自然是和那些妖物勾结的秘密,你岂非早就知道了?不然为何跟我们进去!”
窦穆旬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实在想不通怎么安施突然变了性子,插话替安施找补:“师妹心直口快,我等也不是怀疑一气盟和妖物勾结......”
“什么?”其余弟子被这遭变故惊得面面相觑,其中几人惊讶站起身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等来此,便是为了我辈殉身弟子收殓尸骨,怎么?!”
原来你是这样猜测的,嗯,倒是有些道理。
听着屋内忽然喧嚣起来,摩枭笑容不减,对一气盟弟子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怎么?若我说不是,你就要为天下除害,杀了我?”
不能杀!这白穆看出师妹不对劲,故意在激她动手!
窦穆旬飞身上前,正欲拦下安施,白穆却忽然收敛笑意,同时跃下,直接挡在了窦穆旬身前。
他的语调冷冰冰的:“这位难道不是无垢尊上弟子?你算什么,插足我二人的谈话?!”
成芩“唰”的起身,数道冰棱已然成型,死死的盯着白穆:“你又在做什么?”
屋内一时气氛肃穆起来,各弟子缓慢现出本事,各类法术酝酿在即。
“唉。”
一声轻叹,屋内人似乎突然被一只手擦过肩膀,那些弟子忽的软了身体,跌坐下来,连窦穆旬也突然跌坐,成芩身子一闪,收了法术,随后皱起眉,看向花雨子凝的方向。
与此同时,白穆垂眸拍了拍肩膀,一丝不耐烦闪过眼底。
花雨子凝掩口,笑的温柔:“怎么不听听这位小道友要说些什么?男子真是性急,这位师姐也别学他们啊。”
众人再度看向那小小身板。
“你若说不是,那需要证明你不是。”安施眨眨眼,看了周围人一圈,她如今的感觉很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