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思绪还在乱飞,钟辞却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双手撑在副驾驶位上,低声道:“我后备箱有四盒茶叶,是之前从饶城带回来的,你待会儿回公司之后换辆低调的车,把茶叶送去文局家里,说话机灵些,注意分寸。你亲自去,别人去我不放心。”
吴铭收起笑意,严肃地点点头,“好的,老板。”
钟辞点点头,招手示意顾可温下车。
下车后,钟辞将她从上到下扫了眼,“你就穿这个领证,我公司员工还以为公司不做养老项目改做扶贫项目了。”
——他抿嘴的时候真的不怕把自己毒死吗?
——也是!他这种人怎么会有这么含蓄的动作!
顾可温回怼道:“……我们这种来路不明的结婚照难道你还要贴在公司的布告栏上任人观瞻吗!”
“如果你实在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
他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浅紫色的礼盒递给她:“等会儿去更衣室换上。”
顾可温不也矫情,接过礼盒,清了清嗓子说,“关于百分之五的原始股,保险起见,我们要不先签个合同再领证?”
钟辞沉默片刻,双眼微垂,似笑非笑道:“吴铭,昨天我让你拟好的赠与协议拿出来。”
顾可温接过协议,快速扫了眼法律条例,确认数字写的是百分之五,就接过吴铭递过来的笔签了字。
钟辞将另一份也平铺在汽车尾箱上签好:“这么信任我?不再仔细看看了?”
顾可温扯了扯嘴角,“反正我有一屁股欠债,对于唯利是图的钟老板来说,实在是无利可图。”
两人交换签字。
钟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自我定位很准确。”
“……”
还没进民政局的门,有个穿制服的女工作人员正巧出来。
那女人面上还有些犹疑,朝钟辞笑了下:“请问您是钟辞钟先生吗?”
钟辞点头。
那女人笑得越发灿烂,主动将他们领进门:“钟先生、钟太太,我是婚姻登记处的小吕,领导都打过招呼了,让我来接你们。”
钟辞将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笑容和煦地说:“我这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所以跟文局打个电话问下流程,没想到还让你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带您去。”小吕听了,嘴快到咧到耳后根,又瞥到顾可温手里的礼盒,赶忙说,“钟太太,您是要换衣服吗?这边只有洗手间,我带您去我的更衣室换。您跟我来。”
顾可温瞥了眼钟辞,钟辞示意她跟上。
——哼,狐假虎威。
顾可温撇撇嘴,跟过去换衣服。
打开礼盒盖子,里面装着一条巴宝莉的衬衫式连衣裙,除了价格美丽,其他哪里都不太美丽。她果然不该对男人的审美有任何期待。
这个小吕在婚姻登记处似乎一点也不小。
换好衣服出来,小吕带着两人坐上了“结婚登记直通车”,一路绿灯同行,连拍结婚照的大哥都满面红光地一直强调“不满意可以多照几张来选”。
顾可温婉拒——他们根本不是能一起和谐地挑选结婚照的关系。
何况钟辞看起来比她还要不耐烦,一直低头看表。
直到两个红色的小本本顺利安全地到达两人手里。
钟辞递给她一本。
顾可温也不接过去看,只说:“放你那儿吧。反正一年后就换成绿的。”
钟辞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罕见地没有怼回去。手里打开一半的结婚证也被他合起来,随手将两本结婚证揣进裤兜里。
“也好。”他轻声说。
领完证,顾可温又莫名奇妙跟着钟辞回了公司。
钟辞、吴铭下了车,吴铭绕到车尾将四盒茶叶抱出来后就径自走了。
钟辞对司机吩咐道,“吴叔,你先开车送我太太回她现在住的地方,再帮她叫个搬家公司,把她家搬到君临华府那边去,然后你就听我太太安排就行。”
司机吴叔:“好的老板。”
顾可温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搬过去?”
钟辞耐心为她解答:“为了履行夫妻义务。”
顾可温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满脑子充斥着“杀猪盘”三个字。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钟辞已经去了电梯间,吴铭在那里等他。
“太太?太太?”吴叔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嗯?”唤醒成功了。
“我加您微信了,地址您得发我一下。”吴叔笑得很慈爱。
顾可温笑不出来,行尸走肉般通过了吴叔的微信好友申请,发送了现租住房的定位。
行车途中,顾可温几次都想要给钟辞在微信上发些什么,编辑了好几遍她都删除了。
她能怎么样呢?质问?骂人?反抗?不过都是无能狂怒罢了。
最后快到家时,她才下定决心给那只微笑的“抹茶旦旦”发微信——
【这个月的贷款你还了吗】:钟辞,我必须要和我爷爷住在一起。
——如果钟辞不让她和爷爷一起住,她死都不会搬家的。从吉明辉宣布订婚那一刻起,爷爷就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人。
——爷爷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所以呢?我是把爷爷锁在你那小破屋了吗?
【这个月的贷款你还了吗】:……
【.】:把爷爷一起搬过来。
【这个月的贷款你还了吗】:谢谢。
搬家公司来了七八个人,一直在顾可温家进进出出,帮忙打包物品。
可一贫如洗的她哪有那么多东西可搬,加上她和吴叔、护工胡姐,一人抱一个箱子还得留两个人在原地干看着。
顾可温:“大哥,这个烘干机别拆,这是房东的。”
顾可温:“大哥,那个电饭煲不行,那是房东的。”
顾可温:“大哥,微波炉不能搬,那是房东的。”
几个大哥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事可干。
妈妈和奶奶的书画作品繁杂,顾可温也不放心让别人经手,全都自己封存、搬运。
昨天晾晒的衣服也没干,顾可温暂时将它们放进烘干机里,快出发了才把它们收进箱子里。
她去卧室给爷爷穿戴整齐,伏在爷爷膝盖上轻声说:“爷爷,我结婚了。”
爷爷眼里充满了陌生、怀疑和戒备:“你是?”
“爷爷,我是可温啊。我回来了。”她不想再演赵管家了,接下来一年,她的经济压力会小一些,让爷爷知道她从国外回来了,也挺好的。
“……可温?”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怒意翻天又隐有泪光,“谁让你回来的!谁让你回来的!赵管家呢!赵管家在哪里!”
老人家枯木般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去锤轮椅的铁扶手,发出叮铃咣铛的声响。
这两年以来,爷爷偶尔也会认出她,每次都是这样的反应,每次都维持不了多久,便又想不起她了。就像,在爷爷眼里,她好像每天都长得不一样。
顾可温心疼地按住爷爷的手,爷孙俩抱头痛哭一阵,才推着爷爷离开卧室。
搬家公司的车跟着宾利,一路顺畅地到了君临华府。
司机吴叔和保姆廖阿姨指挥几位大哥搬东西进去。
顾可温点开她和吉明辉的微信聊天窗,界面停留在前天晚上,他说他去世纪天堂接她下班,但是会晚几分钟到。
她想把她结婚的事告诉吉明辉,可是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陈述这件事呢?
难道要去演一出求而不得的苦情戏吗?亦或是告诉他她攀上了更高的枝,借此来践踏他们的过去?
进一步来说,就算他知道了,他就会忽然放弃联姻,不顾一切地要跟她在一起吗?
不可能。他不会。他什么都不会做,却可能讥讽她、看不起她。
从她选择为了钱跟钟辞结婚开始,她和吉明辉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
顾可温缓慢又无比坚定地点进吉明辉的微信头像,将他放进了黑名单。
“太太,”吴叔走到她身边,“老板说打不通您的电话,让您把他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顾可温尴尬地抿了抿嘴,赶紧将钟辞的手机号移出黑名单,又给他回了个电话。
“你找我什么事?”
“到家了?”他们的“家”当然是指君临华府。
“嗯。”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没有刚结婚就分房睡的习惯。”
“……知道了。”
得到她的回答,钟辞挂断电话,一颗心都飞回了家,根本无心上班。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她待在一起。
这是一场跨越十年的预谋,他终于得逞了。
一见钟情的从来不是顾可温,是他,也只有他。
以前他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所以一直压抑、忍耐,但现在不需要了。可他也不能显得太急迫,顾可温遭遇巨变之后,恨不得变成一只鹌鹑躲起来,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他,连借钱都没有。
他偷偷和他从前的朋友做生意,透露给她朋友他的意思,让她主动联系他,请求他的帮助。
可她却说“他们有病”。
钟辞把玩着手机,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电话挂断,顾可温顺手把吉明辉的手机号也放进黑名单里。
吴叔和廖阿姨帮她一起把装衣服的箱子搬进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左侧是钟辞的衣服,右侧挂了一些新买的女装,大部分还是空置的。
她看了眼衣服的缝标,都是她的尺码。她带来的衣服不多,全挂上也仅仅只占了一半的空间。
等她收拾完衣服,廖阿姨又带她上三楼,“三楼有画室、琴室、健身房,先生嘱咐我让我一定要带太太来看的,有什么需要改动的,都听您的安排。”
顾可温推开画室的门,窗侧放着画板架,画板架旁边有一方长桌,长桌上放着崭新的、还未开封的颜料,连画笔也是挑的她以前常用的牌子。
隔壁的琴室里满满都是乐器,窗边的三角钢琴透着一股晶莹剔透般的奢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钢琴上,有些微的反光。
——他知道她喜欢光,画板和钢琴都放在窗前,是为了让她画画弹琴的时候都能沐浴阳光吗?
顾可温掀开琴盖,轻轻按了几个琴键,音色清澈、干净、响亮,没有一点滞缓,不知道比世纪天堂里那台直立式钢琴好了多少倍。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她又不敢确定,更不敢回应。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挣他的钱,岂不是在利用他?他说话总是那副嘴脸,想来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她。这些不过是花钱就能办好的事,而对现在的他来说,钱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兴许……兴许这是他新想出来的计策和手段,让她沉溺之后,再将她重重抛下,以此来报当初她玩弄他感情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