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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其罪四十七 · 擅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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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立马循声看去,只见是姜越从大殿西侧的亲王一座里站了起来。

眼下成王被关押,泰王等叔父辈的藩王都请旨避出了京城,头一排椅子里便只剩姜越一个,看起来孤零零的。坐在他身后一列子侄辈的皇亲都不敢说话,有两个拉了拉他的袍袖,低低叫了声皇叔,大有劝回之意。

可姜越却只是收回袍袖,往前几步走到大殿中央道:“去年京营轮训时,孤曾与雁翎关几个守将会过面,对那几人稍有了解。若皇上放心,孤可率两万精兵南下平叛,誓将叛军彻底铲除——”

“不可!!”

朝臣之中,竟是内阁末座的张岭和六部打头的裴钧同时高呼。

一声即出,这刚刚才因针锋相对而两败俱伤的师徒二人当即瞠目相视,见彼此眼中都是嫌恶之色,便很快又调开了脸。

御座上的姜湛想了想,微微挑起眉:“京中将领不可动,晋皇叔愿往征战,岂不甚好,二位爱卿为何不允?”

“回禀皇上,”裴钧抢先道,“叛军形势不可估计,朝廷只派出两万兵马,恐难从容应对。且晋王大恙初愈,贸然领兵,或有闪失。叛军如若战胜皇亲,更要士气大涨,朝廷不可冒这个险!”

“是么?”姜湛在御座上抱着双臂,目色阴寒,“晋皇叔南征北战久有盛名,要了两万精兵,你还嫌不够,难道是认为我朝的精兵,打不过那些乡野村夫?还是说,你请废内阁、弹劾重臣,又希望晋王留在京中……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裴钧似是慌乱地低了低头,把笏板捧得更高了:“臣不敢。只是——”

“启禀皇上。”没等他说出话来,内阁方向传来薛太傅的声音,“实则,国库眼下情状,若要临时调派粮草,此番或然也只能取足万人左右……半月之所需。”

“万人?半月?”裴钧目光一厉,顿时向薛太傅看去,一眼就看破了内阁在打什么主意,“梧州揭竿之民已达数千人众,倘若几日内再有武将投诚,哪怕只是一州一县,其兵力也将大涨!若不调足人马速战速决,此战恐会旷日持久,其时,军需愈加扩大,恐非万人之数能敌,所耗粮草,也绝非国库能够承受。若是晋王爷——”

“若真如此,待晋皇叔前去查明敌情,朕自然会为他增派援军。”姜湛不甚耐烦地打断他,语调冷淡道,“裴大人是不是忧心太过了?晋皇叔本就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此番复生亦是有姜氏先祖作佑,定是吉人天相,如若出战,必会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一万人马,岂不是绰绰有余?”

“皇上,皇上不可!”张岭急急上前一步,“臣以为,晋王复生之举动摇民心,若在此时领兵出征,难保不会生出异变!”

“异变?”身处众人言论风暴中心的姜越听了这话,忽地出声。

他很自然地把手搁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淡淡问道:“张大人是怀疑,孤要造反?”

他这一问平之又平,偏偏叫满室朝臣刚刚松下去的头皮再度发紧。

俄而,诸官与座上天子又听他沉沉发笑,那笑声低回而自如,说出的话,竟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孤若是真想造反,张大人将孤锁在这万兆四方之内,孤难道就不会反了?”

在众臣大气都不敢出的忐忑中,姜越兀自扶了剑柄,从大殿中央一步一步慢慢朝张岭走去,就像是信步走在自家庭院一般,边走,边说道:

“张大人,孤可不是李存志,不会一声不吭地被人打死,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孤也不再是昔年幼子、臂膀单薄,扛不起这家国大业。如今,孤既奉了先皇之命佩剑上殿,便是要上卫天君、下斩朽臣,绝不只是做做样子。”

“晋王。”御座上的姜湛大感不妙,收起了方才的一容恣傲,喝令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禀皇上,”姜越已在张岭面前站定,微微歪了头,居高临下地看入张岭的双眼,平和至极道,“孤以为,息讼杖责李存志致死,挑动苍南道盐民叛乱者,这朝上有一个人,最该杀。”

他握剑的手忽而转动了剑柄,那骤起的杀气将殿中朝臣惊得四散退开、抱柱自保,连裴钧都被方明珏拽着避了老远,还来不及捡起自己被撞掉的笏板,就听堂上胡黎惶惶然惊呼一声:

“护驾!”

铮的一声,殿内侍卫顿时拔刀相向,门外戍守也瞬间堵住了大殿门扉。

张岭未能擅动,立于原地,额间不住渗出细汗:“晋王要杀老臣?”

姜越目色无波,在满堂兵甲环伺间微微一笑:“改弦之弊兴兵损将,息讼之律冤死良臣,现在还要污蔑藩王造反,张大人,你不该杀么?”

“晋王!张大人是永顺朝起就辅佐社稷的老臣,不、不不、不能杀啊!”薛太傅扶柱,半避在近旁,只敢探个脑袋出来,且惊且急道,“自自自自古改弦修律,无不有循序渐进之期,如今只是一地有失,王爷万、万万、万不可因之屠戮功臣!”

“哦?”姜越看向薛太傅,安之若素道,“孤请兵平叛,在张大人口中是乱臣贼子,张大人政律有失,由薛太傅说出来,倒成了我朝功臣,这是为何?难道只因孤当初没有给薛太傅这新政表票么?”

“晋王!!”

眼看姜越矛头对准了薛张二人,是又要清算起这决策的源头,姜湛连忙颤着牙关出声:“朕尚在堂,你却胆敢仗剑胁迫朝臣,难道是想在这大殿之上杀人吗?!”

“这个么……”姜越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目色冷静地回望向他道,“孤还没有想好。皇上以为呢?”

他的手还牢牢地扶在剑柄之上,说话的语气虽像是商量,那眸中的锋芒却好似利箭钢刀,慑得姜湛扶住桌角,竟不由微微后退了半步。

可面对他的惧怕,姜越却是转过了身来,按剑面向这高台之上的羸弱天子,更为具体地沉声问道:“皇上以为,孤和张大人,究竟谁是乱臣,谁是贼子?”

姜湛额间的冷汗顿时透湿了冠冕的内衬,后背亦感丝丝凉风。此时他要极尽全力,才可斟酌出声道:“朕以为,这大殿之上,俱是忠臣……良将,没有什么乱臣贼子,也没有什么昏官朽臣。晋皇叔……你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姜越闻言,沉下眉来,目光似乎因他这句“皇叔”而愈添讽刺,不过握住剑柄的手指倒微微松动。

他不置可否道:“既然孤请军出战一事,有人答应,有人不应,有人嫌兵多,有人嫌兵少,未免皇上为难,不如还是……”

“依制票议罢。”

自蔡飏舞弊案起,六部中,崔宇、沈老已不在位,蔡氏一脉中,蔡延也随蔡飏之废而离阁,其麾下诸多官吏更是被梧州贪墨案牵连下狱,而清流之中,张岭的儿子张三又入六部成了刑部尚书,朝中人事更迭便如斗转星移,各个派系的票权自然也随之迁挪,既使中途有添人补位,势力分布也已发生巨变,而巨变之后,朝野上下还没有过需要全员票议的时候,所以,要估算眼下各个立场的票数是很难的。再加上盐民起义事出突然,晋王请战也算意料之外,百官很难提前商议窜票,那么此时的票议,按理说相对真实,也相对公正。

不过,也只是相对来说。

裴钧袖着手,背靠身后的宫殿大柱,冷眼看着百官,耳边似乎又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算盘声,眼见身旁的闫玉亮还愣着,他微微歪头凑到闫玉亮耳边,极轻声道:“师兄,计票了。”

“哦哦。”闫玉亮回过神来,连忙从腰带里掏出个绢子包着的炭笔,着手就要在笏板上记录。

张岭见此,忽地目色一变,一个惊人的念头已经攫住了他的神志,让他大梦初醒般,立在原地猛然一晃。

“怎么了,博约?”薛太傅还以为他是被姜越给吓的,急忙把他扶来坐下,颤着手宽慰道,“不要怕,此事我们持票便是,晋王手足皇亲已散,我们的票数必然——”

“还有什么票!”

张岭不听他说完,一把推开他的手,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他将一双老目投向了靠柱而立的裴钧,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这时司礼监高呼唱票的声音已然响起,他赶忙大声制止道:“不可票议!不能让晋王出征!”

在殿中百官对他不满的看顾间,堂下传来蒋老的冷笑:“张大人,在京的将领你们内阁一个都不让动,不在京的,也调不回来。眼下除了晋王爷,朝中还有更好的人选出战么?难不成,只有你内阁拟定的将军才是将军,咱们满朝文武要替朝廷打仗,却是连议个票都不成了?”

他的话当即被身后官员声声附和,一时间,尽都催促司礼监速行票议。

“再说了……”方明珏的声音不远不近,背衬着司礼监的唱票,传到了张岭的耳朵里,“张大人和薛太傅已被罢免了阁臣之务,还要如此喧嚣朝政大事,这……似乎不太合适罢?”

——果然!他们果然是为了……

张岭双足一冷,腔中鲜血都似停滞,张口还要说话,却听皇亲一侧子侄辈的藩王已然举手为晋王表了数票。

座上的姜湛听到了张岭的疾呼,先是感到莫名,毕竟他并不觉得支持姜越出征的表票一定会占过半数,可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仅仅闪过一瞬,便叫他猛地从龙椅中站起了身来——

不,不对!

张岭和薛太傅虽贵为公卿,一旦被罢免,就不在实职,便根本没有了票权,而裴钧虽被罢免了少傅这一虚衔,被停了所有职务,甚至被赏了二十廷杖,看似远远惨过薛张二人的境况,但相比起清流少掉的两票而言,裴党失去了裴钧的票,也仅仅只丢了一票而已!

姜湛感到一股冷意漫向四肢百骸。

难道……

难道裴钧之所以请废内阁,根本就不是为了废掉内阁,而是为了把内阁的屋顶掀了,好逼着他为了保全祖制而罢免薛张?

难道罢免薛张并不是为了党争,不是为了一时意气,不是为了报复张岭,而仅仅是为了废掉薛张二人的票权,从而用他裴钧停职的一张票,抵掉薛张罢免的两张票,好在此时引导百官票议,以一票之差,把南地平叛的兵权稳而又稳、合乎礼法地送到姜越手中?

不……不可能的!

如此费尽周折的堂辩,甚至赌上了性命,还用上了他贯来憎恶的免死金令,难道仅因算准这一票之差?

可若非有预知之能,谁能将票位算到如此精确?!

仿若正是为了印证他此想,票议的结果很快就被司礼监唱了出来。

——不是一票,而是两票。

朝中表票晋王出征的数量,以两票之差,多过了反票的。

这意味着,姜越赢取了此番出征平叛的兵权,京城的界碑再也困不住这头野心昭然的虎豹,一旦他从符节台领了兵符南下,便又是那个战功赫赫的晋王。

姜湛泄力坐回龙椅之中,眼神闪烁地盯着不远外正核对票议的裴钧,想起了上朝前他在殿外递给姜越的油纸包和那个极为温和的笑,心底有一股酸涩的苦惧正慢慢拔起,令他周身的冷汗浸透重裳,直觉眼前似乎再次出现了幼年宫中的血色和大火,而四周传来的百官人声愈加嘈杂,仿似将殿外晨曦的光芒凝成了无数从虚无中刺来的刀剑。

这些刀剑一把又一把,看不见,摸不着,数不清,却是无比冷冽而锋利地悬在了他的脖颈上,若是哪一日猝然铡下,无疑会比那架在裴钧身上的十二把卫刀更加迅猛,也更加残酷。

此时,在堂下倚柱而立的裴钧并没有功夫去关注御座上的皇帝,他的神思完全被票议的结果牵引,面带讶然道:“两票?怎么还多了一票?”

闫玉亮抬起记满了字迹的笏板让他看,一边收起自己的炭笔,一边冲内阁方向扬了扬下巴:“那边少了一票呗。如今张停薛落,二蔡归家,内阁里怕是有人反水喽。”

裴钧目中一惊,顺由他目光向内阁座中看去,但见独坐中位的赵太保也向他看来,不免下意识向对方微微颔首,而赵太保闻意,也几不可见地向他浅浅点头。

这一幕被高座之上的姜湛尽收眼底,他抠紧的手指顿时把龙椅的垫子捏到完全变形,其上的金丝绣线都发出了轻微的紧绷爆裂之声,可这却完全不足以比拟他此时心中几近喷薄的恨意。

他阴鸷的目光再度看向姜越,而隔着一殿的朝臣,此时已回到西座皇亲之中的姜越也回过了头。

这一刻,在身边子侄的簇拥下,姜越眸色淡漠地回望着姜湛那翻涌着恨意与不甘的视线,终是把姜湛一心的狂怒望作一篝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他心肝脾肺都阵阵发痛。

姜湛听见了自己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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