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足足五天，浓郁的乌云终于在第六日早晨散去，露出天空灰蒙蒙的底色。

望海潮的众人连续吃了五天的速食，见雨收云散，刘壮一大早就通知食堂今日起恢复正常供餐。

云贺洗漱完下楼，准备等钴蓝起床后一起去餐厅，刚下楼就看到了贴在客厅醒目位置的黄色纸条。

昨天下午云贺回来的时候，纸条就没动过，纸条的位置非常醒目，以钴蓝的观察力绝对一眼就能看到。

如果他看到了，那一定会把纸条取下来，或是在上面做一个标记之类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个互动这几天已经重复过很多次，钴蓝不至于突然不遵守游戏规则。桌上的营养液也在原处，这就证明钴蓝从昨天起，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

云贺捏着符纸有些担心，他沉思片刻，手指翻飞将那张黄纸折成了一只纸鹤。他把纸鹤托在掌心，冲着纸鹤的翅膀吹了口气。

纸鹤在他的掌心里活了过来，小小一只，抖了抖身体，尖嘴在手指上蹭了蹭，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纸鹤飞到钴蓝门边，把自己叠成扁扁的，从门缝里钻进房间。房间里拉着窗帘，也没有开灯，朦朦胧胧看得到床上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钴蓝醒了，或者说他其实一夜没睡。他就这么垂着头坐着，像沉默的雕塑。

房间里光线很差，但对他而言影响并不大，他很快就注意到房间门口那一抹突兀的黄色。

一只黄色的长腿千纸鹤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挤压折坏了翅膀，它在原地扑腾了几下没飞起来，于是抻着翅膀甩着两条罗圈腿，啪嗒啪嗒朝自己跑过来。

钴蓝：“……”

钴蓝叹了口气，脑子里那些纷杂低迷的情绪消散了不少。他从床上下来，颇为费力的弯腰拾起了那只纸鹤。

这只简直堪称猥琐的纸鹤岔着两条纸腿，气势汹汹地站在钴蓝掌心，突然高举翅膀，开始一左一右地扭动跳舞。

“……”钴蓝一个没忍住，“啪”的一声双手合十，把还在跳舞的猥琐纸鹤拍得扁中扁。

“蓝队？”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今天有早饭，一起去吃么？”

钴蓝盯着门口陷入沉默，他能感觉到云贺也站在门外，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钴蓝还是妥协了。瞒得了一时又能如何，这些年里，看到他会尖叫咒骂的人类不计其数，被称做“怪物”对他来说早就变得不痛不痒。

钴蓝咬了咬牙，手搭在门把上。就算云贺会觉得他是个怪物……不，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觉得，除了云贺。

钴蓝拧开锁，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进来吧。”

走廊里的光撕裂了房间内的黑暗，同时也撕裂了钴蓝脆弱的心，他在做一场赌注。

他几乎是以一种颇为自虐的心态面对着云贺的目光，高高昂着下巴，身体却有些不自然的震颤。

云贺推开门，先是被房间内的黑暗惊了一下，“好黑啊，你怎么没拉开窗帘？没穿衣服不冷么？”

当他把门彻底推开，外面的光线将钴蓝笼罩的时候，他愣住了。

钴蓝没有穿上衣，两胯黑色腹甲处各生出四条蛛腿，此时略微下垂，收拢在身体两侧。

“我操，”云贺震惊了，“这也太酷了吧？”

“啊？”钴蓝一愣，事情的发展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想象中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云贺不觉得他怪异，所以当他接收到来自云贺赞美的时候，莫名生出了几分拘谨，几条蛛腿无措地蜷了蜷。

“你这太酷了，我能……？”云贺指了指窗户，见钴蓝点头后过去拉开了窗帘。

室内变得明亮，云贺凑过去看着钴蓝新生出的蛛腿，止不住的称赞。

从胯骨生出的蛛腿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只有腿根处有宝蓝色的绒毛。越往腿尖的部分就越尖细，尖端不再是分成两个爪钩，而是一根尖锐的锥刺。

每侧四根蛛腿排成一列，靠上的两根更粗壮一些，收拢时距离地面约一掌宽。不变的是甲壳部分依旧是黑色的，关节处有黄白相间的条纹。

“这儿怎么了？”云贺眼尖，看到有三根蛛腿根部有几条裂纹，被茸毛覆盖着，不太明显。

“这里？”钴蓝抬起蛛腿，“之前在中转站摔得，已经长好了。”

钴蓝看着云贺一脸惋惜，说道：“裂纹没事的，蜕一次皮就好了，伤疤会跟着旧甲壳一起脱落。”

“你还能蜕皮？”云贺更吃惊了，“什么时候啊？”

“大概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钴蓝一直赤.裸着上身总觉得别扭，穿了件短袖。

“行，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呗。”云贺抬手运气，“我帮你看看体内灵气？这蛛腿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有什么不适？”

“昨天回来之后，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其实蛛腿刚生出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不适应，敏感得就像刚蜕过皮，不过他觉得这个不太重要，就没有说。

云贺检查了钴蓝体能灵气，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结合之前钴蓝说过胯骨不太舒服，可能就是要生出蛛腿的前兆。

“恭喜你啊蓝队长，你更新了战斗形态2.0版本。”云贺拍拍手，“蛛腿能收的回去吗？”

“……不能。”正是因为收不回去，钴蓝才一个蜘蛛默默坐了一整晚。“人类的身体上张着这种东西……云道长不会觉得……有点儿怪异么？”

“？为什么会，多酷啊。”云贺手痒痒，没忍住摸了一把蛛腿末端的甲壳，入手冰冷光滑，能感受到相当坚硬的质地。

“暂时收不回去是正常的，你还没能完全掌控体内的灵力，等之后稳定就会好很多了。”云贺见钴蓝闷闷不乐，主动解释。

“我以为我可以变成人。”这句话钴蓝说的很小声，几乎是喃喃自语。但云贺修习多年耳清目明，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你可以把这种状态理解成……对了你知道兽耳娘么？”云贺问。

“……？”钴蓝茫然，他也确实看到过很兽耳娘元素的东西，但他实在没想到，人类对于兽耳娘的喜爱程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表情啊，”云贺乐了，“我就是打个比方，兽化作人形之后，有时候也会留下一些兽类的特征。”

“兽耳就是兽耳娘的萌点，这蛛腿也是你的特点。”云贺说完拍了拍钴蓝的肩，“走吧，快去吃饭，到点儿了。”

餐厅里人很多，因为酸雨的缘故众人在屋子里憋了五天，现在雨停都忍不住出来透气。

钴蓝出现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些目光含着丰富的情感，有恐惧，有惊讶，有害怕，也有……欣赏和崇拜？

钴蓝顺着那两道格格不入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星星眼的徐小芙，还有她旁边一脸我去厉害啊的刘壮。

赵福安夫妻两个似乎认出了钴蓝的身份，一开始有些害怕，但赵玉又看了看他身边没事儿人似的云贺，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我去，你这太帅了吧？这是什么新款的外附型机甲吗？”刘壮端着饭碗凑到钴蓝旁边，被挤开的陆有道默默叹了口气。

“天生的。”可能是刘壮崇拜的表情太过于真诚，钴蓝并没有觉得问题冒昧。

“天生的？这还能是天生的？”刘壮一头问号，陆有道胳膊杵了他一肘，隐晦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哦哦，哦哦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你眼睛是黑的呢！”刘壮有点儿激动，压着嗓子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眼睛是做的全瞳，居然也是天生的！”

云贺吃着东西，看着几人互动觉得好笑。现在钴蓝身体情况逐渐恢复，再加上他自己那点儿私心，确实没必要再隐瞒他的身份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咳星的老大？我收到过你们的名片！”刘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还故意模糊了恒星的全称。

钴蓝点头，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云贺会突然往恒星投委托。

“那你是……是什么生物啊？八条尖腿黑眼睛，难道你是大闸……”刘壮话还没说完，云贺啪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打断了刘壮即将说出口的“蟹”字。

“你今天这饭做的真有水平，”云贺盯着刘壮，“对了，那些菜苗如何了？”

刘壮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这几天光照和营养都充分，如果苗圃没有淋到雨的话，差不多今天就可以移栽了。”

“行，等会儿我先去看看。”云贺收拾好碗筷交给了小管家。

苗圃的情况比预想中好太多，也许是运气好，风雨并没有破坏之前覆盖的保护膜。云贺同钴蓝一人一边，把塑料膜布重新卷好。

泥土之前已经翻过一遍，现在也还算松软。徐小芙看过杨休和方景也来到苗圃，开始进行移栽前的工作。

正式移栽的时候，钴蓝的蛛腿派上了大用。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先挖一个大小适中的坑，然后把幼苗放进去。云贺撅了两个坑弄得满手泥，正想撂挑子不干了，一抬头就看到钴蓝因为蹲在地上而戳进泥土里的蛛腿。

于是苗圃里出现了这么一副场面，一只半蛛走在垄沟里，身侧蛛腿排成均匀的横排，在田垄上戳出大小均匀的小坑，身后还有两个人类跟在他身后，一个把幼苗塞进坑内，另一个拎着洒水壶浇水。

效率简直是超级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