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玉楼的白天仍旧人来人往,祝渝趁乱潜入其中,找到了妘不见后,为了省些客栈银两,投机取巧地待在了妘不见的房中。
“我怎么突然有点不放心他俩。”每日为了这事那事操心劳神的良缘上仙正伏案在几前,笔墨一抖,宣纸上陡然多出了几个突兀的黑点。
“说起来,我也觉得不太对。”妘不见谈到有关若溟的正事,轻轻扶额,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在茶楼窗外望见的景象,只觉得荒唐至极。
“盛将军未升仙之前,与净心神君可有过节?”祝渝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妘不见。
“有……”一语点醒梦中人,妘不见忽而意识到,多少年前,是若溟主动下凡去救的那个少年,她问了若溟缘由,可他只道在那少年身上看见了不同寻常的事物。
——但具体是什么,若溟不说,她不得而知。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开始怀疑那件事物到底为何了。
“这,这莫不是……”莫不是盛将军对咱家小神明有那个意思吧?祝渝对自己的想法将信将疑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降低音量猜忌道,“盛将军的故国盛行男风么?”
“这……不排除可能性,但我不希望是这样。”妘不见与她心有灵犀而不自知。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溟是净心神君啊,就算落花有意,可流水无情啊。”祝渝思忖片刻,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仰头面朝天花板。
“也是,我照顾若溟这些年,他一直都被神禁所限。我曾让文渊上仙给他讲过一些凡间的晦涩诗书,她同我说,若溟甚至连理解那些感情都有困难。罢了,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妘不见轻叹一声,嘴角浅浅的弧度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祝渝心知自己这话戳到了她伤心处,反应过来想挽回,却被一声叫唤打断了。
“妘烟——”是门外戎湘的声音。
妘不见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朝着门口应了声,留给祝渝一个眼神,便拂袖而去。
祝渝还意犹未尽地伏在几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最后的目光滞留在了她衣角那一缕轻纱上。
“阿嚏……”正独自呆在客栈里纸上谈兵的盛千澜突然打了个喷嚏,右手一抖,就和不小心落纸上的几滴墨迹开始了大眼瞪小眼。
这是若溟如期去参加二试,不在客栈的一天。
盛千澜算是玩够了,这才开始百无聊赖地计划起了如何混入朝廷。
然而自从十几年前在凡间被若溟所救后,他身上似乎便一直带有了极圣神君赐予的幸运buff,这种关乎谋权上位的事情,几乎从来不用他亲自操心。
不然自那以后,他一介流亡草民,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遇在昌国一路高升至护国将军之位。
果不其然,机会这种东西,于他而言总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事可不得搁明面上讲,萍州那边军部和燕都的贪官结党营私被查啦。”就在这间客房隔壁,隐约传来了谈话声。
——“军部都敢勾结,真是闲命太大啊,这干的什么断子绝孙的勾当?”
——“好像是什么走私军粮,军火……哎呀我也说不清,反正最近动作都谨慎点,燕都的人都已经追到颐许来了。”
“行,我知道了……那前几日那些搜城的就是燕都的人咯?”
“可不是嘛,朝廷掘地三尺捉那些贪官归案呢。”
“也是,咱避避风头就行。”
……
——燕都正是曦月国京城之名,与颐许这地儿相隔不远
萍州,燕都,结党营私,搜城……
盛千澜整张脸都快跟墙贴合在一起了,可算是把对话听了个明白,关键词这么一串,似乎是个不小的情报。
——萍州处于曦月至北的边陲之境,常年干旱气候恶劣,再往北去,便与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接壤。
在他和若溟入凡之前,便对北方萍州那一地带的战事有所耳闻,其西面仅与曦月国一山之隔的汀国虽然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国,但经过多年养精蓄锐,开疆扩土,再加上早年研究火药之术,如今军力不容小觑。便也有了能威胁到曦月国的严峻态势。
如今萍州镇边军内乱传开,定然是汀国攻入的绝佳时机,如果说那些军火走私的传言属实,能勾结军部的势力绝对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甚至不排除他国奸细的可能。
当然做的生意也必然是大笔买卖,那么此时的萍州想必就是凋败残衰,孤立无援的了。
如果这些消息属实——
无论燕都还是萍州,调遣兵力,招兵买马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再者,朝廷的财款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拨出去百十来万补贴军用的。
想让萍州短时间内迅速缓过来,必定是不可能的。
而战争只会是悬在空中被绷紧的细绳,只要有人轻轻一挑,就会猛地断开,但至于会重伤哪一方,就不得而知了。
单看曦月科举制上的缺漏,其实不难猜出这盛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态,如果真有不知死活的商贾私吞军饷走私军火,照这般严重的外戚涉政事态,国家的税收都未必掌握在天子手中,怕是实际上的国库并不充盈。
——若是有人在此时去援助萍州呢?
那对整个曦月国百姓而言,都是雪中送炭的大恩大德。
可这雪中送炭之人又必得有钱,还必须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放眼一看,怕是除了朝廷上那些为数不多的清官,无人会将这迫在眉睫的战事放在心上,更遑论皇室贵族,富甲巨商……
可朝廷如今腐败至此,国库也早已千疮百孔,朋党之争尚未安息,何以凝结力量一致对外?
于此,只能另择他法。
盛千澜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姚落渊。
颐许在曦月素有第二燕都之称,经济发达商业繁荣,能在此城排上名号的世家毋容置疑符合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条件。
姚氏家大业大,多年以来在颐许如日中天,家底定然不会轻薄。
——看来,他可以想个办法利用这盘鱼肉做些有用之事。
这天夜里,待若溟回到客栈,却没见着盛千澜的人影。
——该是又出去干什么鬼事了……
若溟本以为他一时半会便会回来了,也没在意,躺在榻上酝酿出了些许困意,许是今日科考太过费神,他一阖眼,就真睡了过去。
然而此时的盛千澜正蹲在姚家宅府外的拐角,咬着根狗尾巴草怔怔地等着猎物出洞。
被视为猎物的姚落渊仍旧在屋里纸醉金迷,酒池肉林,各种引人遐想的声音隔的老远就传出来,让外头的人神情都难以形容。
盛千澜蹲了半晌,也没见那些门口的守卫有半点倦意,几个时辰下来还是站立如松,不禁自己先打了个哈欠。
——这得怎么把人弄出来呢?盛千澜支起下巴,没有什么头绪。
忽然,一位姑娘从街道的拐口走了过来,看她身姿婀娜,步履却硬气非常,这么形单影只地走在月光下,在街道上格外突兀。
盛千澜仔细一瞧,竟是那日百戏宴上明目张胆地冲姚落渊抛媚眼的姑娘。他直觉她和那姚落渊肯定有什么过节,此番前来,八成也是为了去见姚落渊。
有戏!
“姑娘请留步!”盛千澜趁着她还没走近那姚家府门口,赶紧起身叫住了她。
那姑娘本就有些气愤,被人这么一喊,本想一股脑地把火撒在喊她的人身上。
一句“不长眼的叫什么叫”险些脱口而出,可偏偏她一转身,就瞧见了盛千澜那迎着月光的俊美容颜,一时哑然失声,张着朱唇半天没吐出个字来。
“请问姑娘这是要去见姚公子吗?”盛千澜眼角一弯,语气温和,这要是若溟见了准会觉得他居心叵测,但换作别的姑娘家家,一见钟情,芳心暗许那都是常事。
那姑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道:“是的,公子有何事吗?”
“哦,是这样,鄙人与姚公子是故交,咱们还在百戏宴上见过的,那些侍卫还不认得我,不肯放我进去,姑娘可不可以帮个忙携我一程?”盛千澜话说的轻巧,也落落大方。
那姑娘回想片刻,似乎忆起那日宴上在姚落旁边确实有这么个人,又见他长得人畜无害又态度诚恳,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如此,盛千澜便装成了姑娘的随从,跟在她身后正大光明地踏入了姚府大门。
“姚公子,孟姑娘又来了。”姚落渊的府上美人如云,一位侍从轻车熟路地穿过万花丛,走到姚落渊身边轻声道。
闻言,姚落渊眉头一皱,突然招了招手停下了这满堂的歌舞。
舞姬们看他脸色不好,纷纷停下动作,低着头排成一列,轻手轻脚地退下了。周围的侍女也识时务地退到了一边,不敢吭声。
随后,一角浅青色的衣袍随着女子利落的步伐踏进了门槛,空旷的殿上只剩下高座于上的姚落渊和面带愠色的孟姑娘。
姚落渊只手抵着太阳穴,神色不屑,自她踏入殿上的那一刻,就一眼都没看过她。纵使她生得花容月貌,也没能勾起他半点兴趣。
盛千澜微弯着腰跟在她身后,想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谁知这姚落渊竟如此不把孟姑娘放在眼里,直接就耷着脑袋坐在上头装聋作哑。
由此来看,这两人的关系绝不简单。
“姚落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女子的声音冷得可怕。
“有必要么?”姚落渊仍旧没抬眼。
“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连放在我那儿的东西都不打算要了。”孟姑娘对着座上的人一哂。
“你当真以为,凭你一个伎女就能威胁到我?”姚落渊平静道。
盛千澜见他们谈话丝毫没有让他避讳的意思,也许是一时忘了禀退杂人,他便卑躬屈膝地极力降低存在感,悄咪咪地往暗处挪动。
原来这俩真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姚落渊!”她气急败坏地冲他一喊。
猫着腰缩在后头的盛千澜越听这对话越觉得狗血,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没笑出声。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再像之前一样来看看我,我就不会拿这种东西来威胁你,甚至还会心甘情愿地替你隐藏起来。”女子的态度竟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她盯着眼前人,眶中闪过些许泪光。
姑娘啊,你这好一个痴情种!
盛千澜在内心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再过些时日,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我也早就跟你说过,我最讨厌胡搅蛮缠。念在昔日情分,我暂且不同你计较,但你最好别让我忍无可忍。”姚落渊锋刃般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身上,这一眼,同时也让他注意到了她身后的卑躬屈膝的盛千澜。
“你不怕我现在就去告官吗?!”女子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眸中盛着的却是满满的怨念。
然而,话音刚落,那女子就应声倒下了。
座上的姚落渊不明所以地一惊,当即从座位上麻溜的起身,怒目圆睁地俯视大殿。
而她身后,则是刚收回手刀的盛千澜。
“哎呦,不好意思啊姚公子,我也不是故意要听的。”盛千澜伸手接住了晕厥过去的孟姑娘,冲着座上神情精彩绝伦的姚落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这姑娘方才所言,我猜,您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那儿了吧?”
姚落渊定睛一看,认出了这位蓝袍公子,神色肃穆。
“盛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伪装下人擅闯我府,寓意何为!”姚落渊直起身板,严肃的目光直直刺在盛千澜身上。
“既然是有把柄,那就好说话了。”盛千澜答非所问丝毫不慌,幸灾乐祸地对着姚落渊一挑眉。
“盛公子,容我提醒,这里是姚府。”姚落渊眼神一凛。
“哎,姚公子稍安勿躁。亭玉楼少了一个伎女那是小事,可若是我家妘公子自家门户少了人,那事可就不小了。照我们公子那性子,怎么说也至少得把颐许掘地三尺来找,您若是清者自清不怕被顺藤摸瓜地再翻出些别的来,那在下便任君处置了。”盛千澜逢场作戏,胡诌八扯的本事自从来了颐许后那可谓是与日俱增。
他笃定以无圣的能力,置办若溟的凡间身世定然不会平庸,怎么说也应当能与一方巨贾叫板。此时搬出来借力,倒是个不错的筹码。
——这厮偏偏真把人给唬住了。
果不其然,姚落渊还探不清楚那妘若溟的家势,自然是不敢轻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