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溟哥哥,我回来啦!”阮夭夭刚从灵卉神君的仙境园地出来,迎面扑向来接她的若溟。
“嗯,走吧。”若溟的语气仍旧没有半点温度,双手有力地接住了扑过来的阮夭夭。
他总是这样不咸不淡,连做出的各种回应都像是事先设定好的程序。可阮夭夭在上天没有别的依靠和陪伴,她其实有些害怕有朝一日连若溟也对她像对别人一样弃之不顾,于是出于本能地依赖和亲近显得略微刻意。
她见若溟面不改色,也不觉得扫兴,礼节性地退开半步,又和他回到了正常距离。
若溟眼中,阮夭夭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发型,多余的碎发别在耳后,清纯可爱的脸上满是阳光灿烂的笑意。
大概是在凡间会有许多人夸赞可爱的类型。
“若溟哥哥,你看!”阮夭夭在他怀下摊开双手,荧粉色的灵光缓缓蔓出掌心,手法略显生疏,紧接着,闪着粉色灵光的仙蝶争相从她手中的光源里飞出,它们不约而同地环绕着若溟翩翩起舞,“这是我新学到的小仙术,好不好看?”
“嗯。”若溟漫不经心地牵起她,无心欣赏这些仙蝶,自顾自地运灵正欲待她回去。
“我悟出我的神权了,我还想去感谢一番霜衍上仙。”阮夭夭也不介意他的态度,还是笑意灿烂地和他聊着,像个刚从书肆散学的孩童,兴高采烈地对着长辈滔滔不绝。
“那我送你去流云阁。”若溟闻言,运灵的手一顿,示意他知道了。
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若溟在上天可是格外罕见的,但其实在旁人眼中的不可思议,于阮夭夭而言,则是若溟态度上的无所谓。
与其说是句句有回应的若溟,不如说是恪守职责的净心神君。
空挡期间,阮夭夭鼓着腮帮,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溟,这目光太过炽热,让若溟难以忽略。
“怎么了?”若溟被她盯地无所适从,连运灵动作都卡顿了起来,终于无奈地开口道。
阮夭夭幸灾乐祸地嬉笑起来,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若溟哥哥,你真好看!”
若溟不解,只觉得她这样欣喜得让他无法解读的情绪莫名其妙,但又担心她之后再盯着自己看个不停,撇开脸便专心运灵,送她去了流云阁。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妘不见,她刚忙完了神务,感应到若溟去了流云阁,就想到应是有事找她,这做母亲的,可谓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霜衍上仙,”妘不见没料到最先开口的却是一旁娇小玲珑的阮夭夭,“如您所言,我悟出我的神权了,有您的知遇之恩,我特来拜谢。”
妘不见含笑如故,步履轻盈地上前温声回应:“哦?那夭夭的神权是什么呢?”
阮夭夭听了这声亲昵的称呼愣是红了脸颊,但看着妘不见慈蔼的面容,又觉得自己心术不正,明明妘不见的关爱是那样温柔纯洁,她竟在想些别的乱七八糟,难不成是因为妘不见那倾城容颜?
“是……是分担灵卉神君的神务,可以掌管微小的生灵。”阮夭夭眼神游移着,不敢直视妘不见那冰霜般冷艳的双眼。
妘不见轻笑出声,似是怕她为难,便侧身自然而然地做了个请入的姿势,阮夭夭含笑上前,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甚至把若溟都落在了身后。
两人落了座,妘不见毫不见外地给阮夭夭沏上了茶,一言一语交谈甚欢,没了方才的上下之距,倒像是对再平凡不过的挚友。
清风拂过——
而此时的若溟已是无声无息地离了场,他回到浮仙桥上,恣意地侧躺在桥栏上,一手支着颧骨,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尘潭里凡间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兴衰不一的国家上。
中原以北,长河之上,地段优渥的昌国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鲜少在边境爆发战争。
与之以一山相隔的霁国则是截然相反,其与映日国周旋已久,虎视眈眈,情势不容乐观,边境百姓民不聊生,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乱臣贼子横行于世,可谓是内忧外患,水深火热。
而介于中间的旭国则是进退两难,在霁国和映日国的罅隙中夹缝而生,多年的征战使旭国国力衰退,经济失调,人口锐减,如今趁着战争暂歇,才得以休养生息。
世态暂定和平。
此类种种在他眼里皆如明镜,一眼望穿。他额前的神权印记清晰凌厉,正随着他手上轻拨浮云的动作闪烁。
乍一眼看去,饶像是从凡间的绝美画卷里走出的翩翩公子。
若溟的目光回到昌国,他在那靠山的军营之中,看见了一个身披盔甲的少年。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若溟的目光不自觉地停驻了下来。
他定睛去看那个少年的脸,深邃而英气的五官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将士中格外突兀,但也是这般精致的样貌,在一群老大粗里难免遭人非议。
若溟百无聊赖地想着,这家伙上战场时,会不会效仿兰陵王戴个面具作挡?
与此同时,那少年的头从行军图中抬起,凌厉却又自带风情的双眼扫过一圈周身的将士,开口分析起了局势。只此一瞬,他额间熟悉的光点骤然闪过,若溟瞳孔一怔,思绪也戛然而止。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他。
盛千澜天资过人,又得昌国当朝一位名将提拔,现已是昌国最年轻的副将,如今风头正盛,前途无量。
若溟看着他那健硕的体魄,英姿飒爽的背影,还有那已经长开了的凌厉分明的五官,纵使披着厚重的盔甲也难以掩住他那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若溟这才发觉,凡间的时间已是又过去了十年之久,那个曾经弱不禁风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盛气凌人的男子汉。
往日里,若溟俯瞰凡间操控神权时,从未曾留意过凡间的花开花谢,云卷云舒,凡间永远有新的事物在涌现,他目不暇接,也无法记住过去的每一件事。
直至这一天,他在这兴衰更迭,变幻无常的凡尘里,看见了盛千澜,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
万物皆非,时过境迁。
一时间,这世间万物的荣衰翻覆,都胜似成了他的陪衬。
若溟出于好奇,破例地对他擅自动用了神权,欲窥见他心性的那一刹,若溟的心脏竟狠狠地颤了一下。
这是他自会用神权起,从未有过的感觉。
若溟居然在勘测他人的心性时,遭到了反噬和抗拒,他这次并没有顺利地看清盛千澜的心性,那些信息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零零碎碎地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这世上竟有凡人能排斥开神明的权力?
若溟努力平复了下心跳,再次抬眼观察他。
此时,神权之力被排斥开后,若溟眼中,盛千澜的心脏如金乌炽烈,犹如套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护盾。
若溟理着脑中的思绪,恍然发觉他读到的一种非同寻常的心性。这也不同于所有他曾经看过的世人——盛千澜似乎刻骨地钦慕着一位神明。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然而他钦慕的那位神明是谁,若溟却无从知晓,更别说其他了,除了这一点,其他的信息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神权感到无措。
——十年前,他对自己神权的运用尚且不如现在,读不透当年那个孩童也情有可原,可如今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竟生出些茫然和束手无策之感。
——怎么会这样?
凡间钦慕神明者大有人在,可像这般能让他的神权都为之一震的程度却绝无仅有。若溟不习惯这种类似于神权受限的感觉,呼吸轻微地急促起来。
好似在一览无余的画卷上突然出现一个刺眼的盲点,阻碍他视野,又无法抹除。
若溟烦躁地从桥栏上翻身而下,眉头紧锁,不再回头看落尘潭。
偏偏这时,他抬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无圣。
这一幕倒是相当具有戏剧性了,浮仙桥头,两位愁眉不展的神君面面相觑。
“你也在这?”无圣没指望若溟会先对他开口,于是自己先开了头。
若溟烦躁难耐,忍着情绪淡淡敷衍道:“极圣神君?”
“嗐,我看你也不怎么开心,要不咱们互诉衷肠一下?”无圣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难得猜透一次他的情绪。
若溟沉默不语,只等着无圣的下文。
他先前觉得无圣不近人情,但现下似乎发现,那只是对不怎么熟悉的神明。而若溟这个身为挚友养子的小神明,似乎很自然地被他归入了熟人行列。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跟你说说我的事,自从你带阮夭夭拜入灵卉神君座下学习仙术,挽生陪我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平日里的无圣卑躬谦逊,君子雅量,谁知一谈起挽生来却是喋喋不休,字里行间都是多愁善感。
无圣见若溟不语,但也非常尊重地侧耳倾听,一时间竟觉得这位平日不怎么爱讲话的冰块也很善解人意。
实际上,若溟无心听他怨声载道,满脑子都在回忆着方才的感受,他在无圣滔滔不绝的怨声中自顾自回忆着盛千澜的样貌。
——不得不说,他长大了以后,甚是英俊潇洒,凡间定然有许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吧?
想到这儿,若溟忽然一愣,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去想这个?
若溟的烦躁感更盛,板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浮仙桥,干练的长袍带起一阵仙风,堪堪甩了不明所以的无圣一脸。
若溟步伐利索,背影逐渐远去,被“甩了”的无圣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无圣形单影只地立在浮仙桥头,莫非是方才他说的哪句话让他误会了什么?
无圣摸不着头脑地杵在原地,思忖片刻,临时又冲着若溟的背影喊了几句解释:“哎若溟,你别误会啊!我没有怨你带着阮夭夭拜师的意思……”
不过意料之中的是,若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