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有一户人家,一家四口,爷爷奶奶、儿子儿媳。爷爷奶奶没文化,他们的儿子儿媳都是知青。那个年代,儿子的爸爸,也就是爷爷生病了,吃了很多药也没用,爷爷的媳妇就去找了村里的神婆,神婆说是因为儿子还没有子嗣,祖上着急,就把罪责怪在爷爷身上。”
白梵的声音很轻,就像真的想把我哄睡一样。
“儿子儿媳就在旁边听着,第二年他们家里就添了一个女儿,女儿生的很漂亮,出生的时候声音很洪亮,响亮的声音似乎把家里的不幸都轰走了,精神一直不佳的爷爷突然好了不少,身体也在渐渐好转,一家人都很高兴,把女孩儿当做福星。可是没过半年,爷爷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这次奶奶没带着爷爷见村里的医生,而是直接把神婆请到家里。”
“神婆说,子嗣是有了,但是还差一个传宗接代的,神婆说凑一个‘好’字,爷爷的病自然就好了。知青夫妇很听话,没过多久就又怀上了一个小孩,爷爷的病一直忽上忽下,有次吐血了,儿子想把爷爷送到村里新开设的医院,奶奶却觉得医院没有神婆管用,就又把神婆请到家里。”
“神婆,神婆,不过也只是会认得一些字,读过几本算命的书,听过几个老先生算命时说的话术,看过一些唬人的鬼画符,她怎么可能真的看出些什么了,人生病不去看医生来找她,她能帮上什么忙。神婆有时候就会这么想,她就是一个靠会说话赚点吃饭的钱,对呀,她靠这个吃饭了。”
“神婆反应过来,按照自己道听途说的方法,写了几道符咒,拿了点香火留下的粉末,伴着水,让生病的爷爷喝了下去。神婆还安慰了几句,等三个月后孩子出生就好了。”
“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天,爷爷的病突然就像好了一样,既能吃下三碗大白饭又能下地干活,家里人都高兴极了,可是在孩子出生的那天爷爷就去世了,为什么了?奶奶想,因为孩子是个女而不是子,没能凑成一个‘好’字,爷爷走了,孩子的母亲因为这次胎位不正,大出血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孩子了,凑不出‘好’字了。”
“奶奶不喜欢这个孙女,孙女有一个就够了。爸爸不喜欢这个女儿,女儿有一个就够了,妈妈倒还好,但也谈不上有多少情感在里面。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责任感让他们决定把她养大,只是再多的他们也不愿给了,权当是给大女儿养了一个玩伴。”
“女孩一天天长大,她起初看不出来自己和姐姐的不同,因为姐姐会把剩下的东西给她,吃不了的、穿不下的、玩坏了的,这些东西就都是她的。起初爸爸妈妈告诉她,这是为了节约,后来干脆直接说,就该是这样。”
“可是女孩会长大,她上了小学知道被父母爱着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她回家第一次爆发自己的不满,可没有人理她,她的父母、姐姐、奶奶只是抽空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吃着饭,聊天。”
“女孩儿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他们聊天的时候她的话题从来没有被人提起过,她从来没被父母辅导过功课,她在家里就像一个透明人,一个被刻意忽视的透明人。女孩儿很生气,她开始逃课、不上学、打架,学习差的一塌糊涂,但是每次被老师要求家长来约谈时总是只有她一个人,那时候女孩儿突然想起来,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参加过她的家长会,她的桌子上从来只有一团空气,她想起来每次看见别的家长没有座位,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她会生气让别人走开,哪怕根本不会有人来参加她的家长会。”
“女孩儿的内心惶恐不安,她太害怕了,她连老师训斥的话还没讲完就冲着跑回了家。家里很暖和,她的妈妈正烧着好吃的菜,女儿鼻尖酸酸的,年纪还小的她根本控制不住滔天的莫名的不安的情绪,她抱住妈妈喊着妈妈,可她的妈妈把她推开,呵斥她不要耽误她做饭,爸爸就要到家了。”
“女孩儿追着妈妈,哭着喊着妈妈,她被妈妈推出厨房。客厅里的奶奶抱着姐姐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女孩儿去找奶奶,哪怕奶奶很讨厌她,但她希望奶奶能抱抱她,可是姐姐说她哭的太大声让她听不见电视机的声音,奶奶就把她关进卧室里。她哭着,喊着,可是外面电视的声音很大,可是奶奶在门外骂她是个丧门星,女孩累了,女孩的心像是被被挖掉了一块儿,黑洞洞的,女孩很难受。”
“很久之后,等到父母要睡觉的时候,才发现被锁在房间的女孩儿。女孩儿的爸爸让女孩儿自己热点剩饭剩菜,等女孩儿吃完饭的时候,看见客厅还坐着的爸爸,爸爸抽着烟,皱着眉头,似乎在做出什么巨大的决定,他直白的告诉女孩,他们家只会养她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是大富还是贫苦都跟他们没关系,她爸爸还说,把她养到十八岁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希望在十八岁之前女孩能少作点妖。”
“自那以后,女孩还做过不少事情,只因为她的心还没死绝。一颗石头丢进大海里是掀不起波浪的。后来女孩压线上了初中,父母直接给她办了住读,而她的姐姐因为要学习钢琴,她的卧室就被变成了琴房,她的小床被搬到了阳台,庆幸的是女孩儿很少呆在家里,因为女孩儿上初中后就已经开始在外面做兼职打零工,扫地、洗碗、发传单,但还是帮人做作业和考试作弊赚的多。”
“女孩也曾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进过琴房,可是她看不懂那些美妙的音符,但是钢琴沉重又轻灵的声音很好听。”
女孩儿没有朋友吗?
“有啊,女孩有很多朋友,学校里的、社会上的,女孩儿的朋友对她都还不错。”
白梵把邬童抱着,紧贴着她的身体,“想睡觉了吗?”
没有。
“然后,女孩又压着线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女孩的姐姐上了普高,家里也已经为姐姐的艺术之路做好了准备。女孩因为常常做兼职的缘故,不少人都告诉过她学历在那个时代的重要性,所以女孩儿很清楚上大学的重要性,而她的十八岁很快就要到了,在那之后她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负担。”
“幸好,市里最好的高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她们不爱读书不爱写作业,女孩就一个人帮十几个人写作业,女孩甚至自学高年级的课程,就为了多赚钱。四十元一次,七八门作业,一天十个人就是四百,周末的时候赚的更多,二十几个人的作业,上百张卷子,两天下来就是九百多。女孩虽然不写作业,但她的成绩仍然保持前几名,老师也就不再管她。”
“女孩拿着赚的钱,去批发市场购买小零食,一些新品一些便宜的,高中零食店关的早,卖的又比女孩卖的贵。然后除了那些每次找她来写作业的人就会顺便买些吃的以外,其他同学也会卖。女孩会拿出零食送给同寝室的人,她们宿舍性格都很好,她们知道女孩家里肯定有不容易的地方,很照顾她。女孩的生意一直做的不错,一个月下来能有好几千,这个数目是在初中从来没有达到过的。”
“女孩在平安夜那天买了很多苹果,买了颈椎按摩仪、手套、漂亮的手帐本。可是女孩的妈妈把东西全部放在她的小床上,告诉她,她们不需要,告诉女孩那些东西处理好,如果她执意要送给他们他们也只会把东西丢掉。”
“女孩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给苹果贴上可爱的标签,在平安夜去了广场,一个苹果五块,赚了不少钱。手帐本被她送给了同学,按摩仪退还。女孩儿第二天就回了学校,至少那里比家里暖和。”
“高二的时候,学校突然搞了一个画画的基础班,有想法的可以去跟着老师学一个月。女孩想到姐姐学了钢琴,她也想要学一门自己喜欢的,她就跟着去学,虽然要花不少钱,因为要学画画,帮人写作业也就只能照顾到几个老顾客,经营额少了不少。可是有一天,一个女孩找到她,那个女孩很有钱,画具用的全是崭新的,常常送人东西,就连女孩也收过不少的东西,就譬如丙烯颜料。那个女孩画画很厉害,因为从小就在学,女孩最希望的是她能够像那个女孩能画出好看的画。”
“为什么?因为女孩知道画画可以接单,一张画就能有上百的收益,等她上了大学,出了社会,肯定不能只靠帮人做作业、买卖小零食赚钱,有一门技艺傍身才是最好的。”
“然后女孩在另一个女孩帮助下确实学会了画画,那个女孩很不错出手很大方,给女孩送了接单的电子设备,女孩的第一单就是她,虽然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女孩最后还是上了大学,然后毕业,然后工作,然后创业,然后生活。女孩也曾回去过,不过家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连她的姐姐差点也没认出她。从那之后女孩就再也没回去过。”
白梵的故事戛然而止,柔和的声音消失,卧室便出现无边的寂寥。
20.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说,“如果是我,我会立刻转变思想,我会把这个家当做我在十八岁之后的资本,竭尽所能的培养自己,我要成长为参天大树,所有的一切只是我的养分,不断长大不断长大,站在高纬度看着那些蠢人的愚昧,就像看戏一样但我不会一直看,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过去是过去,而我还有充满挑战的未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改变过去这简直是虚妄,说安慰,我该怎么说了,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自暴自弃的说了句,“反正都这样了,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养料也没什么错。”
白梵一只手包着我的一只手,“你说得对,所幸这个故事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一只手穿过白梵的腰,将她抱着。
最大的安慰不是亲吻,是拥抱,一个满打满的拥抱,就像是在说,别害怕,有人陪着你的。不需要伸手,有人陪着她的。
别害怕,我接得住。
白梵实在是太厉害了,她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我要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