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穆惊讶,这案子竟然还没结束吗?
他扫视了大牢里的一圈人,各个瑟缩地往后靠在墙上。
人咬的伤口和鬼咬的伤口可不一样。
饿死鬼还在,那个异食癖的狸奴只是个替罪鬼。
夜晚的树叶被风吹的飒飒响。
武穆蹲监狱的第三晚来了。
第一晚,死的狱卒,尸体莫名被吃了
第二晚,抓了个异食癖,却不是饿死鬼
第三晚,武穆想为什么凶手是饿死鬼呢?
还有什么他错过的细节?
他闭上眼睛,入定思考。
异食癖、饿死鬼、替罪羊,所有的罪恶混在一起都指向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在触及到某一点的破绽时,武穆蓦地睁开眼。
他盯着牢房墙角某个人,找到你了。
这个七人牢房里,除了被碎尸的狸奴,还剩阿卜和藏仁、晕过去的跑堂、胖子和一个瘦子。
武穆走过去,拍了拍胖子。
“你们认识?”他指了指瘦子。
胖子摇摇头。
武穆笑起来的时候,非常自来熟:“哥们是怎么进来的,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出去啊。”
武穆边说边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偷盗常客了,每次关十天就能出去。别人扛米袋一天才十个铜板。我在牢里呆一天就能独占抢来的十颗碎银豆了。剩下二十天再去潇湘馆玩玩,五味斋吃吃喝喝。下一个月就又来了。”
武穆:“刚刚那个狸奴在监狱吃人,你不怕?”
“这监狱里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吃人啦、□□了,早都习惯了。再说他不是碎尸了嘛,再恶心都见过。不过,你身手看起来挺好啊,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武穆不答:“兄弟,你这发财思路挺奇特啊。”
胖子:“再等六天,六天后,我就能出去了。”
武穆心想,那饿死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
这个牢里的人真的能挺过六天吗?
***
饿死鬼的案子对于刑部的人来说已经拖了快七天了。
梁刑冷冷朝手下交代,七日一到,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侍卫浑身一抖:“遵令。”
拖着只会导致更多的尸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既然已知饿死鬼逃到城门口,被一并抓入大牢。那就全部杀了吧。
走着走着,梁刑总觉得当时踩在武穆肩膀时,他爬起来的动作好像不太对劲。像是故意在往他身上撞过来碰瓷。
风拂过,没有响起熟悉的声音。
梁刑闭眼含住怒气,他随身携带的铃铛被取走了。
***
三更半夜,白云司大牢里的囚犯都陷入了沉睡。
某种撕咬的咀嚼声嘻嘻嗦嗦,就像老鼠发现外面没人后准备出洞觅食一样,用它那锋利的门牙一口一口咬上垂涎已久的嫩肉。
咔吱咔咔吱的,他咬到了脆骨。
第四日一早,牢里仅剩的还有五人。
原本躺在地上的囚徒已经虚弱地爬起来了。
反倒是前晚那个一直的躺在地上的跑堂还没睡醒。
胖子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他,没反应。
然后顺手一扒拉。
“啊————!”
那地上赫然是一幅被啃了的尸体。坑坑洼洼的一个骨架,只剩身后的一层皮,还有里面的森森白骨,骨节处还挂着几小块深红的烂肉。
“啊——救命——有鬼啊!”
胖子大喊。
他浑身颤抖着,想尽快逃出这个牢房。头皮发麻延伸至全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扒牢身边人的腿。
瘦子麻杆似的腿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任他抱着。
他只是偷个钱,然后在监狱里躲几天。
谁知道竟然能碰上这种吃人的怪事。
本来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见怪不怪了,可实际上,当胖子真的距离死亡一线之隔,什么都是狗屁。
他现在只想活着出去。
“我有钱,谁能救我出去,我出一百两。”
没人搭理他。
胖子还没明白,钱在监狱,只对狱卒有用。
命案一庄庄累计,到了要全部偿还的时候了。
梁刑的侍卫卫铎带着弓箭手进来。
仅剩的五人意识到时间到了。
宁可错杀,一个不留是最保险的手段。
藏仁护着阿卜,胖子抱住瘦子的大腿,还有刚睡醒的武穆和牢房外的卫铎对峙。
“我要见梁刑!”
***
剑拔弩张之时,梁刑恰好赶在卫铎射杀之前,又折返回监狱。
“知道我是怎么审偷窃罪的吗?”
武穆被侍卫压趴在地上。
梁刑踩在他的右手上。
说实话,不疼。
可能是他皮糙肉厚惯了,也可能是梁刑本来就不重。
梁刑蹲下身来,低声审问:“铃铛呢?”
这动不动就踩人肩膀,踩人手的习惯都是跟谁学的。
“大人,你别急啊,我找到饿死鬼了。”
“我问的是我的铃铛呢?”
“在,在我怀里。我要是不偷,你会来吗?”
武穆当时起身的时候,顺手拽走了梁刑腰间的铃铛,而梁刑竟然毫无察觉。
武穆抓紧一切时间跟梁刑分析。
“我从刚进这个监狱就发现不对了。”
“有个事情很奇怪。”
“这个牢房里,瘦高个的影子怎么比胖子还胖呢,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瘦子浑身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被人识破了。
梁刑撇了一眼影子,立刻抽出利剑指向瘦子:“何人,何地,何罪,自己交代。”
胖子吓的立马松开了瘦子的腿,爬到一边。
所有人囚犯、侍卫都紧张地盯着他。
“是啊,你们看他的影子,瘦瘦矮矮的,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他到底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瘦子只是站在包围中,沉默不语。
梁刑试着靠近。
“你…是人是鬼?”
瘦子看了一眼武穆,答道:“影子。”
“我嘞个去,骗人前能不能问问自己,谁信啊!”狱卒哄闹。
而武穆脸色越来越难看。
梁刑:“从何而来?”
瘦子愣的时间更长了,不确定答道:“景川”
如果第一个答案可能是他编的,那第二个这个毫不存在的地名真的是假到不能再假。
景加一个川字偏旁,不还是影吗!
武穆心下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他也是从景川逃出来的影子。
他也是阴差阳错附在了这个叫武穆的人身上。
梁刑正色问:“为什么要吃人?”
“他们…先吃的我,我好饿,好…饿…啊。”
瘦子的声音越拉越长,囚犯们意识到危险,下意识全往后退了一步。
那瘦子突然如一具干瘪的僵尸,被抽去了精神气,倒在地上。
他的脚下影子也完全脱离了正主,开始在监狱的地面上游动。
幸亏阿卜看不见这诡异的一幕,藏仁护着他躲在一旁。
那影子游到最近的胖子身边,略微一张口,胖子的影子被众人眼睁睁看着吃掉了。
“食影!”
那影子还在朝梁刑游过来。
侍卫卫铎挥剑插到地上,丝毫没有伤及影子分毫。
梁刑当即挥灭一盏灯,影子便融入了黑暗。
武穆喊道:“他想跑!”
影子在仅剩的被光照亮的过道里游动。
梁刑跟在后面,左右一剑不断斩断烛火。
白云司的大门霎那间落下,那影子串的飞快,顺着门缝游了出去。
此刻,白云司内一片黑暗。
有蠢蠢欲动的囚犯想要趁机逃跑。
梁刑记得刚刚灭掉烛火的位置,打算先把灯点上。
砰—!
他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硬邦邦地像堵墙站在他面前。
梁刑的眼睛正在逐渐适应黑暗,他有剑在手,没几个囚犯敢在这个时候越狱。
那人无声跟他对立,然后猛地一下搂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怀里的铃铛叮铃响了一下。
梁刑忽然瞪大了双眼,这声音太熟悉了。
可是他记得那个铃铛明明没有铃锤,为何会响。
思念无声,寄铃传音。
这个铃铛是齐樾走前随手买给梁刑的玩具,专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
卫铎擦着了火石,距离很远地点燃了蜡烛。
侍卫门借火一个个再次点亮,白云司恢复正常。
而刚刚抱着他的那个人早在第一个烛火亮起时就放开了手,慢慢拉开距离。
一切如鸿毛轻轻触碰了下水面,温柔到不可察觉。
梁刑转身走到大牢前,看着武穆。
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丝丝破绽。
“真可惜,让他逃了。”武穆没皮没脸道。
实际上,武穆脸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他提醒,那影子这么可能能那么快反应过来逃跑方向。
不过,这也避免了白云司大牢可能遭受的灭影之灾。
胖子的尸体被侍卫抬出去。
这个牢房现在就只有阿卜、藏仁和武穆。
武穆见梁刑一直盯着自己,不好意思道:“大人,你的铃铛还要吗?”
铃铛里面空空,而且武穆丝毫没有想伸手还给梁刑的意思。
梁刑:“送你了。”
武穆:“大人跟我第三次见面就送我定情信物,这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武穆:“大人,在看什么呢?”
梁刑:“你说的没错,每个人的影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哈哈哈,好说好说,帮大人办事是我的福气。既然现在饿死鬼的案子已经识破,那大人现在能放了我吗?”
梁刑:“当然,不能”。
剑尖抵在那人的咽喉处。
“这好像也不是你的影子吧,武穆。”梁刑敲了敲武穆的脚下。
武穆:“…”
完了,千算万算,竟然把自己给漏了。
梁刑:“老实交代,何人,何地,何罪。”
啊,这熟悉的盘问。
武穆:“我失忆了。”
这次他真没撒谎。他确实不记得武穆是谁了。
而且他自己真正本人的身份更是不能说。
“不说啊,那你就呆在这里,等想起你是谁了再论不迟。”
眼看着梁刑这个唯一能主持公道的人要走。
他慌忙编了出来。
“好大人,求求你给条生路行不行嘛,我真的忘了。”
囚犯们:“!!!”
旁边大牢的罪人甲,他这该不会是在撒娇吧。
梁刑扭头:“白云司的茶不错,有提神醒脑之效,你可以多喝几杯,刮刮油。”
武穆留着铁窗泪,伸长手从铁栅栏的空隙中直直拽到了梁刑身后的空气:“我才帮你破了案,你不能这样对我。”
“文昭,我不想呆在这里,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