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头,顶着鸡窝头的周阿幺慌张奔向溪平县,掠过一片芦苇丛,在一条小道上看到打人的场景,她惊愕不至,捡起一块石头就准备冲上去,半路,又换了另一块又硬又顺手的石头。
“啊——”伴随她喊叫,“砰”的一声巨响,死死掐着宋婶的王大壮被砸到头破血流,他晃荡转身,发现是举着石头的周阿幺。
“呸,哪里来的小杂种,”他吐出一口血水,王大壮怒骂。
“你…你,你别过来,”见王大壮什么事都没有,周阿幺又害怕又惊愕,她连连后退为自己壮胆,厉声呵斥,打抱不平:“你什么东西啊!我才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看你周爷爷一石头!”
说罢,她憋着劲,用力把石头砸向王大壮。
可小孩和大人的武力鸿沟巨大,王大壮冷笑,三步做两步就抓住周阿幺,几拳就把她打到吐血,讥笑怒骂:“小娘养的狗东西,看老子不把你一同卖到春风楼。”
“阿爹…”宋和玉喉管堵着血,嗓音沙哑,艰难哀求王大壮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阿爹,我好难受啊,我不想死,阿爹,你带我去看看大夫,我愿意去春风楼…”
只可惜,王大壮贪心极了。
跟提小鸡一般一手拎一个,和已经昏迷的宋婶丢在一起,他哈哈大笑:“果然你跟娘一般是个贱货,这么上赶着让男人*你。别急,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道路不平,疼痛让宋和玉意识越发清楚,她费劲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女。
她不哭不闹,拱着身子在怀中摸了半天,明显也是怕,手抖到不行,半天摸出一把刀。
“你…”宋和玉沙哑开口。
她抬手比嘴做嘘声,摇摇头,侧头看了看哼着小曲正畅想买人换钱的王大壮。
用一只染血的拍拍宋和玉的背,与她贴紧,小声安抚:“你别怕,我跟我阿爹学过怎么杀猪的,一会儿你闭上眼睛,听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知道了吗?”
“怎么了?呆呆的,别怕,”手抚上的眼,宋和玉顺应合眼,听到她的再次一叮嘱,“千万不要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中,温柔的关心驱散了宋和玉的不安恐惧,似幼年躺在阿娘的怀中,身体摇摇晃晃,心虽却安稳。
想来定是神明听到她的痛苦,在绝望之际,派下救世主来拯救她。
可宋和玉害怕这个救世主转瞬即逝,莫名,她睁开眼,捡到了阿娘遗落的剪刀,跟随她步伐。
喷溅温热的血落脸上,明明应是恐惧的场景,宋和玉却笑了。
笑容越来越大。
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开怀。
她紧紧抓住剪刀,狠戾刺入王大壮的身体,一下,接着一下。
“咳咳,他死了。”
“已经没事了…”
“这位姑娘,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骤然,宋和玉被扯入一个怀抱,温热的手轻柔抚摸她的脸上的刺痛的伤口,头贴紧,嘴巴吹气,温和轻声的宽慰,“痛痛飞,痛痛飞,这样就不疼了。”
是啊,已经没事了。
宋和玉睨了一眼往日高耸如天的男人,此时却是一滩泥水趴在地上。
转头,望着比她高不了半个头的少女,宋和玉方卸气,紧紧环抱着她,嚎啕大哭,叙说她的痛苦。
“我…我好怕啊。我不想死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是我爹,他为什么不爱我…”
哭过一场,事情还没结束,而宋婶也已经醒来,她没说话,接过宋和玉手中的剪刀,扯下一条条布条,绑上石头,另一头系在尸体上。
宋和玉和周阿幺有样学样,沉默无声,三人花费半个时辰,把尸体绑上石头,沉入河底,毁尸灭迹。
宋和玉怯生生走到救世主的身边,存问她的名字。
“我啊,我叫周阿幺。”露出小虎牙,她笑吟吟问,“你呢。”
她吗?
招娣两字压在舌尖,吐露不出,大雨洗刷血迹,连用一切罪孽,显示过往的悲惨遭遇都已过去,毕竟,雨总会停的,不是吗?
“我叫…”
她想起有一次逛南市听过一耳朵的话:“这可是和田玉,你以为是什么赝品吗,价值千金。”
“和玉,我叫和玉。”
她不要当什么招娣,她也不要名字带什么田,她要成为玉,成为价值千金的玉。
*
狂风骤起,葱郁的树木似附上神志的鬼怪,手舞足蹈地扑来,黑暗中,一盏灯悬在半空中,忽明忽暗。
歪斜依偎在树上的红衣锦袍少年,吐出口中的杂草,翻身下树,拔刀的手顿在原地。
“安…安王殿下。”
程游吓得一跳,同身子挡住亮光的屋舍,舔唇心虚,尴尬笑:“呀,真是巧啊,只是不知大半夜,您不休息,怎么偷偷跑到宋大人府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冬季夜深。
李珩耀穿得厚,只露出矜贵的眉眼,整个人是结冰的水,锋利泠冽。
他睨一眼程游,不答反问:“你想回天水?”
“自然。”程游神色一凌厉。
他知道,以安王身份,回到天水,也就是一句话的问题,他垂头,显露自己的乖顺,轻问,“殿下,我能回去吗?”
李珩耀不答,跨过程游,视线留在窗户上,烛火摇曳,落下两具依偎在一起躯体的倒影。
“你回去吧,”他淡淡开口,“别戏耍宋和玉,否则,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我并不介意找个给你找什么掉入悬崖,野兽啃食的意外结局。”
“是殿下。”能回天水,程游自然事事听从李珩耀的,他跟上李珩耀,解释,“下官只是宋大人有趣,一张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又会损人又会也噎人,逗逗她而已,哪想她一病不起。”
程游原是出于戏耍她的,哪里想到她这般娇气,拖着在雨夜天留宿破庙,就能生病,照顾为他擦身时却发现了一更大的秘密。
她居然是个女子!?
心虚之下,故意接近挂着青梅竹马名声的周阿幺,请她来看宋和玉,以表他的歉意。
可他感觉事情又被他搞糟了。
毕竟安王可不知道宋和玉是女子啊,现如今更像是安王妃半夜私会外男,安王半夜来捉奸。
想到此,他一阵恶寒。
程游纠结,又怕安王殿下因此迁怒于宋和玉,道出真相,承认,“殿下,让安王妃前来此事是下官所为,与宋大人无关,她是个女子,与王妃只是同簪,一切罪责皆由下官。”
李珩耀轻笑一声,冰凉如霜的目光落下,刺着他全身颤抖。
“哦?”
“这是什么蹩脚的谎话。”
“而且,你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就算她是女子,霸占阿幺,本王就要赦免她的罪吗?”
只是两个女子互相依偎,也称得上罪?
程游仰首,想要反驳,就见李珩耀抬脚走向安曲阁楼梯,敲响房门。
“咚咚咚。”
在静谧的夜晚,稍显突兀。
周阿幺疑惑望向宋和玉。
宋和玉也是一头雾水,她府上只有王叔王婶两口子,一个看守打扫,一个做饭洗衣,就再无其他奴仆,大半夜更不会贸然来找她。
“阿幺,夜深了。想来宋和玉要休息了,我们也应该回家了。”
幽幽的嗓音透过门缝挤进,似鬼魅的低咛,轻轻柔柔的便让周阿幺头皮发麻。
她想,完蛋了。
骤然,大门敞开。
李珩耀站在门外,衣摆飘扬,他深邃眸色平淡如常,伸出手唤她:“过来,阿幺,我们该回家了。”
似被定身法粘住,几息后周阿幺方抬脚走向李珩耀,她咬着唇,要解释什么,就被李珩耀打断:
“阿幺,我有点事情要和宋和玉交代,你可以出门等我片刻吗?”
周阿幺不想。
眼下的状态实在尴尬,宋和玉又嘴又不把门,指不定说点什么话,说不定是宋和玉因嘴贱惨死,还是李珩耀被气病。
终归是两败俱伤。
她绞在一起的手,捏住李珩耀的衣袖一角,轻轻晃了晃:“难道我不能听吗?”
一双水汪汪的眼仰望他,偏偏遇到冷心冷意的李珩耀,他眸色幽暗,冷漠拒绝:“不可能,阿幺你怕什么?难道我能吃掉他?”
无奈,走一步回头望两下,疯狂给宋和玉眼色的周阿幺终于磨磨唧唧走了出去。
宋和玉道:“不关阿幺的事,是我的问题。”
“的确是你的问题,”李珩耀颔首赞同,他指腹慢慢扣动腕上颜色绚丽的珠串,“你为什么要引诱她?”
一句话直接把宋和玉钉在奸夫的墙上。
宋和玉噎了一下,以现在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刚才和周阿幺又搂又抱的确过分,李珩耀还能跟他平静说话,脾气好到不行。
“本王不杀你,是因为不想阿幺伤心,”李珩耀淡淡开口,幽暗的眼眸无波,“但漫漫岁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死去,一个死人,终是抵不永远陪伴在她身侧的爱人,你觉得呢?”
宋和玉惊愕。
她第一次听李珩耀如此赤裸裸的威胁。
平日的他总是端着温柔姿态,如今虚假而完美假面劈裂,裸露内在的疯狂生长的情绪。
是因为嫉妒?占有欲?还是喜欢?
或是爱。
宋和玉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的是她若不好好抓住眼前的机会解释,并保证远离周阿幺,她连今晚都活不过了。
她掀衣蹲地,诚恳:“殿下,我驻守天水,自此再不离开。”
李珩耀神色未变,无声等待宋和玉的话。
宋和玉:“匈奴凶狠,有很多官员都携款出逃,定下逃跑杀无赦的命令,都无济于事。眼下天水危机,正要严守,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危险,也是机遇。
宋和玉仰首,想起抬手把她当傻子指使的程游,他不过是借了父兄的名声,耀武扬威。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的脸踩在脚下。
寂静无声半晌,李珩耀留下一句:“如你所愿。”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瞥见靠着门侧耳倾听的周阿幺,李珩耀收力的手见她那么担忧宋和玉模样,隐藏里来的烦闷又外泄而出。
一路,气氛沉闷低迷。
到房间后,身边奴仆退下,李珩耀就穿着外出的衣裳端坐于床榻上,骨节分明的指尖一点一点敲击,凝望着周阿幺。
明明神色平静慵懒,偏偏周阿幺嗅到一股凶兽盯上食物的错觉。
她抬手将碎发钩至耳后,挡住李珩耀近乎赤裸扎人的目光,得到片刻喘息。
李珩耀:“阿幺,你没有什么要好说的吗?”
“或者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