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esanzoe
我们又忙了半个多月,校长先生来地窖拜访了至少三次。其中有两次我都在实验室里忙碌,另有一次,我外借了资料回来,刚巧遇到校长先生离开。
他俏皮的冲我眨了眨眼睛,施展了个小咒语,帮我拢了拢飘在我身后的一大串文件。我回应了一个客气的微笑,就错身钻回了工作间——眼角的余光瞄见了这位老先生一个愣神——他可能没想到我会那么冷淡,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抱歉,完全沉浸在自己工作思路里的时候,我很难给旁人提供太多的情绪价值。
那日巧遇之后的两三天,斯内普教授突然在半夜里收到凤凰的口信,他掸了掸袖子,似乎是叹了口气,转头就准备走。
我还在誊数据,几个找不到缘由的偏差令我有些抓耳挠腮。听到背后的动静,回头问西弗勒斯是怎么回事。
“校长吗?”这明明已经是接近工作日收摊休息的时间了,我想不通领导怎么还会冒出来突然的需求,“白胡子先生犯了牙疼?”
“是。我去去就回,”教授稍稍收了收试验台,临走,又叮嘱了一句“你待着别动。”才阖上了工作室的门。
近期我都习惯了临睡要与教授一起“喝一杯”再说晚安,我以为他说的“去去就回”是去送份药剂,最多再闲聊几句工作,便一边慢吞吞整理数据一边等着。可直到数据整理完毕,又把实验室收拾妥当,已然困得有些烧心,教授依然没有回来。一看表,竟然已经敲过了凌晨三点。
这远超出了什么“牙疼”可能会耽搁的时间。
我这才想起教授方才如同废话一般说的后半句叮咛,猛然惊觉他们可能是离校了——我走到储藏柜,看了一眼阶段成果的试剂箱,果然,教授带走了我们干了百分之八九十的课题成果,去山洞里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试水”了。
俗话说行路百里半九十,最后那几步路往往是最难走的。眼下我自觉这解药工程并没有完成,教授就急匆匆带着半成品和校长一起出了门,去冒一个巨大的险,必然有些我不清楚的原因。
我在原地兜兜转转绕了十几个圈,也没能压住心里的惊慌。身体机械而麻木得按照日常的习惯锁了实验室,气鼓鼓的坐回了起居室的沙发上。脑子里不断的回忆这几份药剂的推导和测试流程,试图从中判断出此行最优的结果和最坏的差错。
我用沟通本与查尔斯阁下留了言,但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复,也没有已阅的信号。这更加剧了我的不安。
我不是那种会缠着大人贸然参与超出自己能力范畴工作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喜欢盲目探险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的孩子。只是,作为一个项目的幕后重要参与者,被瞒住核心事项进程的状况,令人感到异常无力。
此时脑海里又一个声音冒出来与自己的焦虑抗衡——如果想做一个合格的后勤,那么这些焦虑情绪不该出现才对,应当放手让他们去,然后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补给。
我开始反思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处——我猜,是那种因为自私导致的贪婪依然掌控着我,我想知道、甚至期待控制全局。剩下的,则是师友奔赴险地,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沮丧。我一边不断想着“我可以做更多更好更完善”,一边担忧出访者的安危。
我也不清楚自己最终坚持到几点,蜷在沙发上思来想去,又涂掉几张草稿纸,间或发现自己睡着了,又一次次被地下室的寒意惊醒,每次醒来,我都会再去看一眼通讯本,往复几次后,我意识到自己在稿纸上涂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炼金推导公式里还掺杂了微分和偏导,把一个函数写得庞大而古怪,甚至还把一些条件函数写进了通讯本里。最终我放弃了死守,又累又难受的睡在了纸堆里。
——
醒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到了第二日的中午,照明没有熄,乱纸堆还在,起居室的茶几上有一份施了保温咒的三明治,而通讯本上依然没有回复。我擦掉昨天晚上在本子上留下的乱七八糟的语句以及鬼画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奇怪,这些大人都不是那种会向孩子报备去向的类型——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还没有能力替他们承担这部分责任与风险。
我深吸了一口气,草草洗漱,喝了几口高糖奶茶,压了压自己背后那种汗毛倒竖的焦虑,又努力咬了几口这份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早餐的点心。然后就坐在餐桌边发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该去哪里。
是去医疗翼找庞弗雷夫人探探风声,还是回实验室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呢?去温室巡查吗,新写的温室检测系统要去做个同步吗?还是干脆抛开了这一切,去写基金本子呢?教授不在,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心里好像缺了个锚,似乎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也拢不起专注力。
我试探着跑去地窖门边掀开一条缝,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日历告诉我,这一天是周六。辛勤了一周的孩子们大约都在睡懒觉,早起的那些,要不就是去图书馆学习了,就是去霍格莫德过周末了。
最后,我还是钻进了制作间,决定来一套补血剂,广谱解毒剂,抗寒解毒剂的三联制药。一方面用来验证制药节拍的可靠性和广泛性,另一方面也是补补库存——教授昨晚拿走了一些常用药剂,强迫症患者看着药剂柜里的空盒子,决定用填满空档的方式来解压。
拿原料,点火,我要先配平基础液。实验室的基础液比学生课堂实验的材料纯度高得多,没费多少功夫,酸碱指标及黏度指数各异的基础液就已经在三个中号坩埚上慢吞吞温着了。我离开坩埚,跑去做碾磨和切片的工作。补血剂和抗寒药剂里都要用到大量黄芪,甘草,血脊豆,解毒剂里的牛黄也是前两者的状态调定剂。三种药剂用料有重叠,也有剂形和产状的区别,需要制作者细心梳理,以免搞错。
准备正式熬制前,我照例参考制作流程,算准了下料,搅拌,炖煮的时间线,写下时刻表,订好了闹钟。至于那些处理完毕必须立即丢进坩埚进行反应的原料,则都在做好预处理后放在一侧备用。
下粉剂,片剂,适当搅拌。然后是下一个……
我很快沉浸其中,把焦虑和烦躁全部抛在了脑后。
用小刮刀一丝一丝刮下干燥的龙脊骨时——这是寒毒解毒剂的最后一味原料——我意识的余光注意到药剂工作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团极其熟悉的魔力场悄悄的从我背后绕了进来,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了。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一瞬间觉得安心极了。
搅拌均匀最后一个坩埚后,我转身去拿提前放在消毒柜中干燥消杀的药剂储存瓶。那个被我惦记了一整夜加一个白天的人,就坐在消毒柜边上的工作椅上,一只手撑着头,疲惫得半阖着眼,但依然定定的看着我。
积攒了一整晚加上半个白天的焦虑已经被药剂熬制工作带走了。眼下见到教授回来,我的情绪平静极了
“都回来了?”太久没有说话了,我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口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放松。
西弗勒斯点了点头。
“都没事吧?”我走近两步。
没等他回答,我便判断出他的状态应当不差。因为从我的意识层面,教授的魔力循环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我猜测他一整夜都没有睡。
“没事,”西弗勒斯清了清嗓子,“只有邓布利多不留神被阴尸抓了一下脚,用了瓶解毒剂,已经没事了。”
我松了口气,“去睡,有什么晚点再说。”
教授没动,只是伸出一只手——就像我累极了瘫倒在地,不想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向他伸出手借个力一样——我愣了一下,伸手去拉。
实验室的椅子有轮子,而且光光滑滑的不太好坐——这种令人腰酸背痛的安排,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实验室里坐着睡着,或是坐得太舒服,以至于被某些危险药剂的挥发气息毒倒了,旁人都没发现异常。只要没好好端坐或是意识丧失,就会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
被我一拽,教授连人带椅子一起滑出了半米。教授估计也忘记了这个椅子不是什么稳定的支撑系统,在椅子快要翻倒前的一瞬间,他试着站起来,可他太累了,最后的结局是我们一起跌坐在地上,我被教授一把拽进了他的拥抱里。
那个海边洞穴一定环境极其恶劣,就算有魔咒的保护和清洁咒的叠加,我依然能闻到西弗勒斯身上带着的海水气味,潮湿的手感,以及衣服在经历潮湿环境又被体温烘干后的暖潮的气息,有一点像湿漉漉草坪的气味。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脑子里一边想着背后那些还没灌装完毕的药剂,一边想着眼前的人需要安慰;一边想着是什么让一个严格著称的斯内普教授,放弃了实验室的洁净度要求,外袍都没换下就冲了进来,一边又想起了外面乱七八糟没有收拾过的起居室有没有惹得教授更为烦心。
我伸开手回抱了一下教授,三锅联制带来的高强度魔力消耗和专注力的损耗,叠加了见到教授安全返回的放松,让此刻的我也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虚着眼睛。
“MAY I ?”我问。
教授知道我想干什么,每次我在起居室里伸展翅膀的时候,我都会问问他是否介意。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松开了箍住我肩膀的手。
我展开翅膀,做了一件想了很久但从来没干过的事——用翅膀拥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