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颜柳躺在病床上，眉头微微蹙着，苍白的一张脸显得有些羸弱，但不减江南美人的那种清丽，长睫微微颤动，很是楚楚可怜。

病床前，已经不止一波人来看颜柳了。

护士进来查房出去后，小声在走廊和同事感叹。

“怪可惜的。这么个大美人竟然摊上这种事。”

“脑ct都做了不止一遍了，什么检查都看过，就是查不出什么毛病。怎么人好端端的，就一直不醒呢，这都一周了吧。”

“她人缘倒是很好，一周里每天都有人来看。”

“哎，就是身世比较可怜。她外公也一把年纪了，直系亲属就她这一个，要是一直不醒，老人家受不了打击，以后都不晓得怎么办。”

“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哦。”

护士们聊了一会颜柳，就纷纷默契停止了对话。

在医院里看到的人间悲剧太多了，其实都有些麻木了。在苦难面前，才会意识到，人原来这么渺小，能顺顺当当活着健康平安，就是极大的幸运。

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一次病房里的人，年纪那么轻，人也优秀，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这种明明光芒万丈仿佛有远大前程，但却一夕之间跌下来的星星，才让人忍不住唏嘘一下。

颜柳听着慢慢远去的对话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感觉意识被困在无形的束缚中，完全无法睁开眼睛。

“宿主的寿命只剩下三天了，请尽快做决定，是否完成攻略任务。”

脑子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颜柳这一次无法再忽视这道声音，叹息了片刻。

“好。我完成任务了，就能让我醒来正常生活？”

系统：“那要看宿主是否成功完成攻略心愿。”

“走吧。做你说的任务去。”颜柳只能选择接受。

系统：“即将传送至小世界位面。请宿主接收小世界的原版剧情。”

……

颜柳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在梦境中，她依然叫颜柳，长相也没变，但却不是和外公相依为命长大，而是作为一个孤儿，在一个ABO背景的世界中苦苦挣扎，每年靠着联盟给孤儿的补助，勉强完成学业。

ABO世界中，alpha永远掌控着上层的绝对资源，他们无论男女，都反应敏捷，躯体力量大，精神力也强，是联盟中天生的战士，能够适应任何艰难环境，为联盟的开疆拓土做出卓越贡献。

而omega相比之下，生命力更加纤细，唯一的出路就是觉醒强大的精神体，成为类似治愈师这样的存在，去给前线回来的alpha战士们治疗受创的精神体。

但倘若不幸没能觉醒精神体，omega们就只能沦为精致且易碎的花瓶，去点缀那些alpha们的家族繁衍子嗣。

至于剩下的beta，不具备信息素，平平常常的活着，但也偶有天赋卓绝之辈，拥有强悍的战士本能和战斗技能。

…

颜柳艰难消化着这样的世界背景，并且对照着自己的情况。

她是个omega，但却是一个在十八岁依然没能觉醒精神体的omega，濒临被学院淘汰的命运。

此时学院正遵从联盟的意志，举办新的竞技赛。

颜柳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定，报了名参赛，企图通过上场前免费领取的天赋药剂，来刺激精神体的觉醒。

——这是她唯一再次获得资源的机会。

过去的资源，无论是联盟给的补助，还是学院发给omega们的特殊药剂，但凡是有用的，她全都给了季一怜。

那个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s级天才alpha，蝉联了学院第一名三年的人。

季一怜和颜柳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区别在于，前者过早展露了天赋，且一直被颜柳视作最亲近的人。

两人过去的父母是故交，有这层联系之下，颜柳从小就亲近季一怜，本能将对方当做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她省吃俭用，甚至连学院里的课都不上，特意逃去打工，只为了能多攒一点钱，买了天赋药剂给季一怜。

“一一，你我之间不分彼此，你好就是我好。与其把资源平摊，不如全部都集中在你身上，这样一旦你逆袭，成为联盟里的大人物了，以后我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呀。”

这是过去的颜柳，和季一怜说过不止一次的话。

小姑娘说起这话时，声音略有些颤抖，她总是看着稚嫩又可怜，仿佛一朵会被所有人忽视的小雏菊，很不起眼又灰扑扑，穿着最简陋的衣服，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人，像是一直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不被人注意到。

哪怕在季一怜面前，也是如此。

小小年纪她就学会了如何现实生活，底层孤儿的出路太少了，只有天赋觉醒这一条路。

在自己的命运和季一怜之间，她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

学院和联盟发放的所有补助，但凡是对季一怜有助益的，颜柳都会主动放弃，私底下悄悄送给季一怜。

记忆中，这个小姑娘无数次因为营养不良晕倒，但醒来后却不敢让季一怜知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咬咬牙去打工。

——让季一怜冲破底层的命运，站到人上人的位置，是颜柳发自内心的愿望。

不，是原主的愿望。

…过去十八年的所有记忆，此刻完全被颜柳接收成功，也顺带着成了她的一部分记忆。

只是此时的颜柳，不再是那个一心为了季一怜的可怜小姑娘了。

系统将她送入的这个小世界，原本是有自己的命运线的。

过早扼杀了自己的生命力，全部供养给季一怜，结果却被踩在脚底当做蝼蚁，最后默默被忘记。

——这就是原主的命运。

她感动了自己，却唯独没感动过那个自始至终接受了她一切供给的青梅季一怜。

系统将颜柳送过来，就是来扭转原主的命运，让这个小姑娘能真正被季一怜多看一眼，甚至得到对方的爱。

颜柳深深吸了一口气。

“同学，同学，该你去领取天赋药剂了。”

一旁有人这么催促她。

在排队的人群中，季一怜是为数不多的omega.

竞技赛对于omega，向来都不怎么友好。

所有的ABO会被打乱顺序，随机投放在擂台上。也就意味着，哪怕omega们的体能不怎么出众，精神体可能没有觉醒，也依然要面对天然就好战且力量出众的alpha们。

“我看你也是为了天赋药剂才报名参赛的吧。”

提醒颜柳的人是个女beta，看着她的眼神略带几分怜悯。

季一怜瞧着就不是那种有家世背景支撑的omega，仔细看五官其实长得不错，但可能是疏于营养，有点面黄肌瘦，容易令人联想到一颗恹恹的小白菜。

整个人站在那里娇小柔弱，脸蛋小小的，细胳膊细腿，仿佛风一吹就倒，真的很符合omega的刻板形象。

只是区别在于，其他的omega，都会将自己拾掇的很好，被保护着，有点娇气，颜柳却没有丝毫这种气质。

她像个误入了弱肉强食丛林中的小兔子，大概之前的生活充满了艰辛，所以瘦弱又不起眼，看着毫无能力在这种残酷的比拼中厮杀存活。

事实上，此时的观众席上，所有过去对颜柳有所印象的人，都在摇头。

“颜柳来参赛干嘛？她不嫌丢人啊。”

“学校都快劝退她了，那么多门课都是不合格，扔在她身上的资源简直就是浪费。”

“听说她和季一怜以前还是邻居认识呢，怎么两个人的天赋和成就天差地别。学院和联盟还是多扶持扶持季一怜这样的天才吧。颜柳这种就直接放弃，不要浪费资源。”

“别说了，季一怜这种天才在民间能出几个。你们就不该把颜柳和她相提并论，两人根本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价值。这次竞技赛来了那么多学院，估计季一怜又能拿到前三的名次。”

“那你们估计小看季一怜了，她这种大神，拿第一应该都有可能。S级精神力的天才耶，上半年她甚至还去了深渊战场实战过，人家这战绩拿出来吊打所有同龄人。”

“啊，我好期待看到季一怜拿第一啊，这样我们学院又能多得到联盟的资源倾斜。像颜柳这种就不要上场了吧，一个omega捣什么乱，到时候还要给我们学院丢人。哎。”

明明此时站着的位置，距离观众席有一段距离，但准备领取天赋药剂，正在验证身份的颜柳，却感觉头脑发涨，太阳穴也疼，耳朵里不断传来观众席上的各种窃窃私语。

这种密集的信息输入，让她身体晃了晃，脸色一下子更苍白了。

分发天赋药剂的导师，见她这样，关切询问。

“同学，你还好吗。如果身体实在不适，也不要勉强参赛。领了这支天赋药剂就下场吧。”

虽然天赋药剂非常珍贵，但联盟也是有人性和包容心的，但凡是报名参加的人，都能有机会领取天赋药剂，尤其是原本阶层就困难的学生。

像颜柳这样的omega，导师也见过不少。

人生到了十八岁如果还没有觉醒精神体，便等同于画上了句号，此后便是等待匹配alpha，沦为花瓶的命运。

颜柳将所有复杂情绪收敛，站直了身子，纤细身形仿佛忽然挺立的一朵小花，耷拉了一整个春天，终于迎来了要开放的时候。

她的眉眼没变，肤质也依然有些偏黄，营养不良给她的容貌减了不少分，但当她眸光清亮看向手中的天赋药剂时。

不仅仅是近在咫尺的药剂分配导师愣了一下神，就连之前提醒了颜柳的陌生女beta也跟着怔了一瞬。

颜柳还是那个尚未觉醒精神体的omega，并没有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目光落在这个少女身上的人，在这一刻都有一种感觉，颜柳不一样了。

好像有光忽然落到了她身上，将这块从未亮过颜色的玉，照亮了几分。

她有些美了。

此时的比赛队列中，远远朝着颜柳瞥去目光的季一怜，依然淡然、从容，眸光深远，美丽的外表宛若优雅高贵的白天鹅。

白天鹅总是振翅高飞，去更远更美好的地方，小水潭留不住她，丑小鸭也留不住她。

季一怜心中无比清楚，颜柳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参加竞技赛。

——颜柳等会领到了天赋药剂，就会悄无声息退赛，然后找到一个隐蔽的时机，悄悄送给自己。

她习惯了。

季一怜移开了目光，心中浮现的是对这只可怜丑小鸭的淡淡情绪。

——她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颜柳把塞牙缝的资源省下来的底层孤儿了。

但颜柳却始终扒着过去的相处模式不肯放。

颜柳是有些可悲的。

季一怜平静着心绪，知道自己不会再接受颜柳给的任何资源。

她们早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本就该分道扬镳。

微风吹拂着颜柳的发丝，她略有些枯黄的头发，将她秀气的五官遮盖了几分原有的清丽。

所以当盖在额头上的刘海被风吹到边上，露出她清亮且乌黑的一双杏眼时，她显得好看了几分。

少女接过了导师送到她手中的天赋药剂，低头看着看着，就笑了笑。

这么一瓶天赋药剂，小小的东西，却决定着一个人将来该如何活。

是卑微如同草芥，还是明艳如同骄阳。

原来的颜柳到死都默默无闻，是注定的废材和底层孤儿。

但同样出身的季一怜，却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如此轻盈耀眼，飞在云端，被众星捧月。

凤凰的火是从何而来？

凤凰天生就是凤凰么？

颜柳略带粉色的唇抿了抿，不待转身离开，拧开了天赋药剂的瓶盖，仰起脸对着唇，一下子全部饮尽。

当季一怜不经意间回眸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过去籍籍无名如同杂草的少女，无私奉献到廉价，恍若没什么新意的血包，没有尊严也没有任何自我。

但这样的一个人，头一次将领取的资源，用在了自己身上。

哪怕只是这样一份天赋药剂。

是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