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舒泓所说,鄢丰离开的路极其顺利,而且她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这座地牢的构造,便走到了尽头,被一个传送阵准确地传回了客栈之中。
此刻已过了宵禁十分,灵珠发现她还没有回来,非常着急,却又联系不上聂听琴,只能强忍着睡意坐在房中等她。
见到房门被人推开,她急忙转过头对上鄢丰的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底的泪水又忍不住蓄满了眼眶,她奔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鄢丰姐姐!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衣襟立刻被湿润的液体濡湿,鄢丰一片心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我没事的。”
“你去了哪里?”
这道声音突兀地从身后传来,鄢丰错愕地回过头,看到聂听琴站在门口。
她似乎刚从别的什么地方赶回来,整个人都不复从前的优雅从容,反而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站在门口,看着她:“谁把你带走了?”
她一字一顿问她,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这句问话只是一句试探。
而鄢丰看了她一会儿,先是问:“前辈深夜到访,可是又要事交代?”
聂听琴不置可否:“试炼很快便可以开始了,我是来问你,有没有做好准备的。”
鄢丰点点头。
而后她才将方才在舒泓和侯山月的事情一一和聂听琴说了,她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可是对于叛军的事情,他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她沉吟着听完,站起身,似乎又急着跑去安排什么事情,只是丛丛忙忙丢下一枚令牌给她: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正值多事之秋,你的试炼我没有办法全程跟进。明日子时,你带着这枚令牌,到论剑会上去,他们看到了,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
说罢,她便原地消失不见了,唯有一道法术残留的波动留在原地。
鄢丰来不及询问更多细节,只能低头细细端详起那枚令牌。
…………
第二日,论剑会如期举行。
那主持者一下就认出了鄢丰,正要派人将她擒拿,却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那枚令牌,愣在原地:
“这令牌从哪里来的?”
鄢丰道:“我是来参加你们儒家的试炼的。”
主持者脸色变了变,又认认真真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是鄢丰?”
鄢丰点点头:“正是。”
“跟我来吧。”
鄢丰跟着主持者走到擂台下,补登了自己的姓名,拿到了一个代表参赛者身份的牌子。
“这就是你的牌子,等下你可随意挑战。”
鄢丰怔愣地接过那枚牌子,看了一会儿,不由有些茫然。
儒家的试炼……和论剑会有关?
来不及思索太多,鄢丰注意到当年那棵参天大树还伫立在人群之间,一如昨日,可如今她灵力尽失,这样高的树如今她也无法登顶了。
鄢丰却看着这棵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百年以前,她层轻松登上这棵树。
这棵树上的视野果真是好极了,擂台上下,所有的事情人物都能被人一览无余。
也正因如此,如今回忆起来,鄢丰想起了一些她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譬如,擂台上那名屡战屡胜的孟少侠,似乎总是频频朝台下看。
又比如,擂台之下,曾经在重重人群的遮掩下,闪过一道似有若无的魔气。
又比如,在擂台的边缘,始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无论如何人头攒动,他都始终……一动不动。
过往被遗忘的画面又再一次毫无征兆的通过这棵树回访在脑海当中,鄢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来不及思索,自己便已经飞身踏上了擂台。
对面是一个剑修,穿着儒家的弟子服,朝着鄢丰作揖,风范十足:“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下一刻,她的身体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鄢丰而来,而鄢丰此刻根本无法使用任何法术,连轻功都被封住,只能靠着往日的武学基础勉力躲避对方的攻击。
鄢丰自揣虽然灵力比不上对方,可是灵力的消耗往往和体力的消耗成正比,消耗越多灵力,便越是需要更多的体力来支撑。
她乃天生琉璃之心,是人族中天赋上上品者,她的体力从入门昆山一来便是整个师门当中最强的那一个。
因此,对方越是急于想要将她击败,便越是要消耗更多的体力。
只要她能够撑到傍晚……
——鄢丰想要验证一个猜想。
为此,她想要复现三百年那一日。
可是就在这时,那儒家弟子却忽然脸色一变,在台下人群的镜湖当中她忽然站定在原地,腰间的弟子牌开始闪烁起莹白的光芒,口中年年由此。
鄢丰心下一惊——
北辰之术!
聂听琴自从入门儒家之后,一手北辰之术出神入化,是当今受之无愧的北辰之术第一人,也正是凭借这个法术,她才得以稳坐儒家荀派圣人的位置。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人不能使用北辰之术。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这便是北辰之术的由来。
因此,一旦这道法术发动,不仅台上的鄢丰,台下台后——
视法术的强度,施术者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甚至于或许连整座儒家城的百姓,都一律摄于此术之下,服从于施术者的意志。
那道法术的光芒冲天亮起,这名弟子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与风度仍然促使她整理自己的衣衫,因而在下一刻被一道雪亮的剑气一下贯穿!
周遭一片惊呼,日头渐进黄昏,人们四散奔逃。
那道北辰之术却仍然没有停止。
台上,血溅三尺,白色弟子服染上鲜红的颜色,她的对面,握剑的手却稳极了。
在黄昏的金色当中,映照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鄢丰感到此刻一切都远去了,唯有那道北辰之术仿佛穿越血肉躯壳,将她整个人贯穿,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可是脑中却只有一个声音,像是一片荒芜的野草,不断长满了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它说:
“爱。”
“兼爱。”
“爱,兼爱……”
它不断机械重复着这两个字,好像她的脑中就唯有这样一个字能够留下痕迹一般。
可是滔天的恐惧在下一刻传来,那道北辰之术的浩然正气直击心灵,一声声回荡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舍生而取义者也……”
鄢丰迷茫地站在黑暗当中,唯有眼前的道路亮起微弱的光芒,左边响彻着她从十四岁起到今天始终未曾放弃的理想。
而另一边则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鄢丰无端感到一阵恐惧,那些被她刻意遗忘,随着心魔的剥离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记忆又再一次重新出现再脑海中,是贺灵被自己的剑贯穿的胸膛,是鄢年的傀儡身体被刺破之后释怀的笑容,是师父留下的符中掷地有声的鼓舞——
-
就在约定好开启试炼前一天,聂听琴忽然出现在客栈中,拉起鄢丰的手便往外走。
鄢丰从未见过聂听琴露出过这样凝重的神情,被她拉着一边走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吗,聂前辈?”
聂听琴带着她御剑而行,闻言微微侧过头:
“试炼的事情先搁置一阵吧。……圣人那边的意思是,要想得到儒家的传承,你得先帮我们渡过这道难关。”
鄢丰观察着聂听琴的神色,一个猜测不期然浮现出来:
“是魔族那边……”
聂听琴立刻回答:“魔族的人,昨晚正式向儒家宣战,如今正驻扎在儒家城外。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却无端让人从中读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意味,“兵家全体,和他们联手作战。”
“兵家?!”
鄢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从来没有想过竟然在人族当中还会有选择和魔族合作的组织,何况兵家本身以用兵为道,所有人都堪称是骁勇善战,魔族与他们联手,百年来安稳度日,讲究礼乐风度的儒家……真有一战之力吗?
转眼间便到达了城墙边缘,鄢丰不可置信地看着城下驻扎的军营,浩浩荡荡、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惊叹有万万之军。
最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一股浓郁的魔气弥散在城里上空,幺舅舅不散,
“冰晶……真的要喝魔族合作?”鄢丰睁大眼睛,即使是亲眼看到也完全不能相信。
聂听琴微微笑了笑:“兵家向来独门独拍,从来不参加我们道门的各项活动,如今听她们反水魔族,也不稀奇。”
鄢丰疑惑地看向聂听琴。
片刻之前,她眉梢眼角的那一点儿焦虑在此刻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又恢复了她往日的优雅精致。
鄢丰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试探着喊她:“前辈……兵临城下,可有对策?”
聂听琴微笑着,说:“你来了,便是儒家的对策啊。”
她的话音刚落,鄢丰便感到一阵失重——她被聂听琴退下了城墙!
鄢丰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真正看着自己落下城墙,身下的魔气化为实型将她稳稳托住,最后一刻,鄢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五昭。
但是,这双眼睛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但她还来不及细细分辨,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鄢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设施一应俱全,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第五昭正无言静坐在她窗前,低眉顺眼不知在想写什么。
“阿昭。”
鄢丰声音仍然有些沙哑,但她还是试着发出一点儿声音,喊他的名字。
第五昭抬起头。
鄢丰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比起往昔在永夜城,满月之下那一双猩红的眼睛,此刻,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清醒的冷意。
鄢丰强压下心中的疑惑,问:“这是哪里?”
第五昭扯了扯唇角:“兵家。”
鄢丰心中早有猜想,这样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室内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半晌,鄢丰轻声问:“为什么不想让我参加儒家的试炼?”
第五昭冷笑一声,却没有回答。
鄢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了想:“儒家的试炼,会有什么危险?”
第五昭不置可否,他似乎厌倦了这种沉闷的氛围,一下站起身大步往外走:“你修养几日,自然会有人来告诉你这些事。”
鄢丰怔愣地看着第五昭离去的背影,微微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