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宿持续凶残,那人还在颤抖,殷蔚殊已经隔着车窗,将此人辨认出来。
和先前初步判断的结论没有出入,没记错的话,此人名叫楚江澜,27岁,变异自然系异能。
对外资料显示能控冰。他分心地想,难怪邢宿被拖了足足十分钟,想来在雪原碎片中如鱼得水。
除此之外,资料中显示还能压缩水汽,控制空气中的湿度,传闻中最残忍的一次,是将对手周身的空气湿度拉满,对方呈现出半窒息半溺亡的死状。
至于真正的水平如何,殷蔚殊当初只远远见他在邢宿周围戒备,并未观察到对方出手,目前没有参数。
但想到上城区的居功自傲和擅长夸大其词,殷蔚殊在心中,默默将心理预期降了两成。
希望没有太抬举他。
车窗外,邢宿急着上车,他横了楚江澜一眼:“说话呀!”
说什么?
你好?又见面了?你也没死?
开玩笑,他死一百次邢宿都还活着。
上一秒他还在濒临崩溃的雪原中惊悚逃命,四十几人围攻,但没有对污染源造成分毫威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友被轻而易举融成一团血水,染红了一片飘忽碎雪。
那一刻楚易航血都凉了,他想起了等在上城区安乐窝的未婚妻,想到了等在外城小鸟依人的情人,想到了自己伸手一招便是万人簇拥的人生时刻。
为什么要想不开,非要来找死呢?
哦,是因为上城区维持不下去了,不知足的底层贱民居然敢对陡峭的城墙虎视眈眈,他们想要推翻那堵墙,想要得到平等的待遇,贪婪的野犬一般,盯着城内的温软软玉。
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证明自己的地位合法性。
楚易航能活下来,源于他在围攻时身处外围,当时的他除了震惊队友的死,更多是庆幸自己站得足够远,出手也不够卖力,所以并未吸引到邢宿的注意力。
下一秒,随着远方的一座雪顶轰然倒塌,他应声看去,见两道人影被埋葬,再然后……污染源就疯了。
肆意暴虐的强横力量将整个空间震碎,他清楚地看到邢宿乌发飘散,吹刮着脸上茫然垂落的泪珠,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愣愣砸在地面,融化了一小摊白雪。
他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哭,维持着冷然的表情,眼底却空茫茫一片。
那一刻天地远去,楚易航甚至忘了逃命,他同样茫然地看着瞬间满脸泪痕的污染源,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非人的东西,也会伤心吗。
再下一秒,他就被应声碎裂的污染区碎片裹挟,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楚易航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现状,但在污染源面前又的确没有挣扎的能力,于是干脆摆烂地坐在地上,问:“这是哪?你自己的污染区?”
没礼貌!
邢宿讨厌这人害的自己已经在外面多停留了三分钟零七秒,八秒……手表一直在走,数字跳的邢宿开始烦躁,他想命令手表这个坏东西快别再走了,就是因为它一直在走,害的自己能清楚的看到已经多停留了四分钟,一秒,两秒……
“叫什么名字。”
车内飘来声音。
天色越发黑沉,流畅漆黑的车身几乎融入背景中,声线是和汽车如出一辙的优雅傲慢,气质阴寒冷意入骨。
听着这声音,楚易航猛地抬起头,他皱了皱眉,神色中闪过阴鸷,这让人不爽的,带着浓郁俯视感的声音,让人分外熟悉……
但不等他气急败坏地喊出那个名字,邢宿火气已经噌地一下上来了,他抬脚踢了踢楚易航的小腿,“没长耳朵?”
奸夫淫夫!这个叛徒居然也在这里。
他气得怒骂,但落草为寇他忍了,咬牙说:“就因为你,害得我们全军覆没,你还有脸问我的——”
“呃啊!”
一声隐忍的惨叫回荡在郊野上空。
就连尖叫声也短暂,叫出声的下一秒,血雾便堵住了楚易航的嘴,他额前青筋狰狞,冷汗涔涔。
邢宿弯下腰,脚下毫无收敛的踩着他的脚踝碾了碾,那张疏朗明亮的脸上此时阴森森,赤瞳幽光流淌。
一股冰冷的,非人而黏腻的触感,缓慢爬上楚易航的脊背,他瞳孔震荡,清晰地看到,这张曾泪流满面带给他极大震撼的脸上,如今面无表情,歪着头表情无辜,却带着最原始的残忍。
只见邢宿歪了歪头,他压低声音,尽量不吵到殷蔚殊,提醒道:“在他面前,保持礼貌,不要大喊大叫。”
“听到了吗?”血雾应声撤离。
楚易航下意识咬紧牙关强忍着痛,当真一声不吭。
邢宿又一次提醒:“说谢谢。”
“谢,谢……”
“对他说。”邢宿不满这人的不识趣,脚下力道又一次加重。
他看着楚易航表情扭曲地转过头,对着车身强挤出一声“谢谢”。
像是终于忍耐到极致,楚易航不知哪来的勇气,支使着他“哈”了一声,满是讥讽,回过头问向邢宿:
“你这么护着他,知道当初我们围杀你之前,是怎么知道你的行踪的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最可怜的是你不是吗?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制定计划围攻你的时候,殷蔚殊就在其中吧。”
“真可笑啊,一个不该存在世间的小畜生,唯一信任的人却是和我们串通好的。”
他又转头看向封闭的车窗,浑身痛得冷汗直流,肾上腺素飙升后觉得整个人空前的正义凛然,他是在指责这些人类的叛徒!
于是越说越兴奋:“还有你,先是投诚我们,见我们不敌又继续委身这个异类,人类中出现你这么个——”
几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咔嚓’之后,聒噪喧哗一概戛然而止。
楚易航义愤填膺的声音沉入终于降临的夜色,他瘫倒在地,邢宿低下头,脸色晦暗不清。
雪原碎片已经被邢宿捏碎,然而渗入骨缝的经年冻风,还是一丝一缕地存留了下来。
远处,百米开外的地方,包括司机在内的几人背对着这里沉着等候,隔音耳机内是轰鸣炸裂的摇滚乐,曲子的主题是爱与消亡,一阵落寞呜咽的单簧管之后曲终了,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殷蔚殊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见楚易航被迫安静,他只是吩咐邢宿:“可以走了,确保他在不能使用能力的情况下活着。”
“好。”
邢宿安静应声,血雾侵入楚易航的体内,他身体在无意识中一抖,能力已然被封禁。
他将人留在原地,慢吞吞又一次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上车后低着头默默换衣服。
鞋子不想穿了于是直接丢掉,贴身穿的高领宽松的法式衬衣时尚又有少年贵气,衬得人窄腰挺拔。
量身定制款还没有做出来,如今邢宿要么穿殷蔚殊的,要么穿各大品牌设计师直接送来的新款成衣,他不懂吊牌上那长长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不能蹭殷蔚殊的穿了很遗憾。
价值不菲的衣服却被邢宿看也不看的丢在车厢后排,他熟练的摸出几件备用,随手套在身上,这才气息低迷的爬到殷蔚殊怀里,将自己藏了起来,闷声闷气:“我们回家吗?”
殷蔚殊觉得好笑,捏着邢宿的后颈迫使他抬头,语气不急不慢,“怎么不凶了?”
邢宿逃避似的打了个哈欠,软骨头一样往前蹭,将头埋在殷蔚殊脖颈间。
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殷蔚殊掌心扣在他的后颈,安抚地顺了顺毛,“说什么?”
“没什么……”邢宿语气一顿,还是乖乖补上:“没有很凶。”
语气又湿又软像是在撒娇,热气扑在殷蔚殊的脖颈间,他无奈轻叹一声,“嗯,不凶,还教他道歉了。”
“星星老师做得很棒,想要什么奖励?”
邢宿闻言,鼻尖抵着面前的皮肤深嗅一口,又小心翼翼探出舌尖,舔湿了一片湿滑的痕迹,而后轻咬一下。
印上两颗浅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小牙坑,邢宿睁开眼幽幽盯了一会,很快又不舍得,靠回去疗伤一般舔舐几下,殷蔚殊应该不疼了。
“好了。”他说着,闭上眼持续逃避,分外不安地催促:“我想回家。”
“只是这样?”殷蔚殊语气含笑,低沉缓慢地诱哄:“星星老师帮了我大忙,这样会不会太亏了。”
自殷蔚殊的视线,只能看到邢宿柔软的发顶微不可察摇晃一下。
幅度太小,甚至不如传到心里的酸胀明显。
尽管已经习惯自己这里时不时收到邢宿传来的情绪,但偶尔还是会惊叹于他的千回百转,小智障内心戏比想象中多,看起来更显得可怜了。
邢宿不说话,只是双手抱的更紧,一双细韧笔直的长腿也憋屈地缠在殷蔚殊身侧,蜷缩在他怀中,不肯再开口。
他只是心里酸酸的。
但一定是刚才讨人厌的那人在作祟。
他才不会因为别人说了殷蔚殊的坏话,就笨蛋的和殷蔚殊生气。
所以小咬一口,再抱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