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狱中提心吊胆待了两天,终于有人押着陶珑和雯芳离开。
一离开暗无天日的牢房,陶珑就瞧见了在外翘首以盼的卢鸣玉。
她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拉住卢鸣玉的手,嘴巴张张合合,吐出一句,“还好……还好。”
还好你没事,还好有你。
卢鸣玉笑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身边的小厮给送两人出来的狱卒手里塞了几锭银子,盈盈行礼道:“其余家眷还有劳几位多多照看……这点心意还望收下。”
那几人掂了掂手里银子的份量,纷纷喜笑颜开,道:“本也只是关押,还没定罪,您尽管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家人的。”
不管话中几分真几分假,说到这个份儿上,卢鸣玉自然也不好再多言,只叫小厮再塞两锭银子,目送狱卒欢天喜地回到监牢中。
“走,有什么话咱们上车再说。”
卢鸣玉声音轻快,却满脸倦色,陶珑一眼就看出,她这几日定然没怎么休息过。
拉上雯芳,三人一起钻进马车,卢鸣玉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你俩能出来,多亏有那位金公公从中运作。”
金彩?
陶珑有点讶异,没想到他居然会愿意出面。
宫中的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自己如今被卷入的是谋逆大罪,金彩能为她通融,简直可以说是“奋不顾身”了。
卢鸣玉也是这个想法,”前几日走动关系时,他派人主动找上我,说可以帮忙……怎么,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就算是欠你人情,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掺和进来吧?”
陶珑自嘲道:“怎么可能,要能拿捏住他们这些人,我还至于在金陵赚小钱?在京城都可以横着走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即便金彩是想借此“要挟”陶珑干点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陶珑也会捏着鼻子忍下。
正盘算着明日或是后日去拜访一趟,她又听卢鸣玉问:“你上半年不是路过登州?有没有听说,舅舅在那里开设船厂的事?”
陶珑心中打了个突,“知道……难道真的是船厂那边出了事?”
“是,”卢鸣玉没骨头似的摊在软枕上,眼皮半耷拉着,一副怏怏的样子,“据说是搜出了东西,还有人证。”
陶珑蹙眉,“人证?”
卢鸣玉冷哼一声,“那姓吴的你还记得吧?他被你丢给祖父处理,祖父心善,居然只是逐人离开……如今可好,被这白眼狼反咬一口!”
居然是他?
陶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她当然知道,肯定是孙家出了内鬼,才能叫官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将孙家一气查抄,可她如何都没想到,出卖他们的,会是老吴。
此人无论在福记干了多少糊涂事,怎么说都是当年跟着孙常志一起打拼的老人,为何会突然反水?
陶珑问:“他如今在何处?”
“已经被官府保护起来了,就算是金彩也轻易接触不到,更别说是问话,”卢鸣玉叹了口气,“从老吴那边下手走不通,得想别的办法。”
如此滴水不漏,绝不是老吴此人一时兴起能做出的计划,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只是。但在金陵,唯一能寻到的线索就是老吴,难道陶珑还有功夫跑去登州?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不已。
“我这几日去走一趟,看能不能去见外祖父和舅舅一面。”陶珑深吸一口气,“先去和他们通个气……光说我的事儿了,你怎么样?”
卢鸣玉指指自己眼下乌青,问:“你觉得呢?”
陶珑捧起她的脸看了又看,“我的乖乖,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真叫人心疼!”
卢鸣玉:……
她翻了个白眼,抬手就要将陶珑推开。
“辛苦你了。”
陶珑正色道:“我知道你也一向不爱与官场中人打交道,这几日却要为了我们奔波……他们可有为难你?”
卢鸣玉不习惯说这些肉麻话,别别扭扭地拉开陶珑的手,道:“没有,一开始金彩就找上了我,几乎都是他那边在走动……要说有什么,也无非是官府的人跑去我那边一通搜查,将品香楼暂时查封了,但我人不是没事吗?”
说到这,她忍不住道:“说来也奇怪,为何连你都一道下狱了,却放过了我?会不会是有人在针对你?但……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能这么轻易出来呢?”
陶珑也在想这个问题。
真要说起来,卢鸣玉和孙家的联系可比自己要深得多,真是因为谋逆罪要抓人,哪里会有漏网之鱼?又怎么会让自己出来?
她说:“我回去写信给父兄,看他俩如何了。此事疑点重重,官府的态度又暧昧不明……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猫腻。”
孙家全族下狱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连带着福记的生意也一落千丈,陶珑索性暂时歇业,给手下人预支了半年的银子,叫他们先回家,若是有人想另谋出路,她也不会阻拦。
以小柳为首的一干人等纷纷表示自己不会离开福记,陶珑觉得好笑,将人打发离开,心说,就算真有人想走,难道还会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
看着空荡荡的宅院,陶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下更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吐出一口气,带着雯芳进库房拿了些备着用作送礼的珠玉翡翠,带着上了马车,前去拜访金彩。
许久不见,金彩还是一副乐呵呵的弥勒佛样,看也不看陶珑送上的礼物,吩咐张兰放到一边,先聊起近况,“陶东家,许久不见,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南海了?”
陶珑摸不准他的心思,顺着这话说下去,“是,结果回来没几日,就莫名其妙被抓进去了,简直是无妄之灾!”
金彩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笑道:“我得知此事时,也是吓了一跳,心想您这样的人,如何会牵扯进那般大逆不道的罪名里,赶紧看能不能帮您一把……好在事情是成了。”
“昨日回程时,我就听妹妹说,多亏有您从中走动,不然她还不知要如何发愁呢。”陶珑起身向金彩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金大人肯在这个关头出面,这份恩情陶某铭感于内。”
金彩坦然受了,才慢悠悠道:“您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
张兰识趣地上前虚扶陶珑起来,又恭恭敬敬退至一旁。
“帮您,也是在帮我自己。”金彩神秘一笑,“您也好,陶家也好,孙家也罢,对咱们圣上都是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又岂能无端端叫你们遭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呢?”
陶珑眨眨眼,试探道:“有您这番话就够了,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为何好端端的,孙家竟被卷进这么桩祸事来?不瞒您说,我本有心要去找那位检举孙家的人证对峙,可惜,他人在巡抚府衙,被吕大人好生照看着,我连面都见不着。”
堂上火炉烧得哔剥作响,张兰闲不下来,又去打开炉子拨弄炭火。
金彩看着小太监忙碌个不停的身影,吩咐道:“别瞎忙活了,这事儿还用得着你动手?去瞅瞅厨房里的药炖好了没。”
张兰点头称是,一路小跑离开了,却并未关门,屋里独留下金彩、陶珑和雯芳三人。
这阵势,摆明了是金彩有话要说。陶珑打起精神,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陶东家现在是想保住孙家,叫孙家能够全身而退?”
金彩放下茶盏,认真地看向陶珑。
“若是如此最好,即便不能全身而退,只要能将家眷悉数保下,散尽家财又如何?”陶珑坦然道,“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孙家没落也不是稀罕事,只有一点……倘若当真是孙家犯了事也罢,可这分明……叫我如何甘心?这万贯家财,若是全部上缴国库,好歹还能叫我们多几分安心,可悉数砸在了打点走动关系上……唉!”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快信了。
至于金彩?这样的老狐狸肯定不会信,却还是愿意给陶珑几分面子,随口应承两声,顿了顿,才问:“那如果有个机会,叫您用身家换性命,您干不干?”
他话里有话,陶珑听得分明。即便摸不清金彩意指何事,陶珑依然点头道:“那是自然!且不说千金难买家人乐,便是能为大齐出一份力,也是我和孙家天大的福气。”
金彩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陶珑眼皮微不可察地一抽。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金彩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顶着陶珑探究的目光,金彩呵呵一笑,说道:“我想,您心里应当有过猜测——是谁在背后谋划此事。我可以笃定地告诉您,是陆昭。”
陶珑挑眉,不自觉转起了腕上的玉镯,“您早就清楚这一切?”
“不全是,”金彩含混道,“只能说孙家连带着陶家,早就注定有此一劫。至于您……大约是在南海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才能这么轻松地出来,与我在此商谈。
“要破局并不难。只要有一个能将孙家放出来的契机就好。”
金彩掀起眼皮,目光灼灼,“端看您方才说的话作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