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天,钟盈总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兔笼。
母兔庞大的身体堵住了小窝的入口,一有其他兔子接近,就凶狠地驱赶它们。
包括它自己,也没有再进入过那个小窝。
直到第二天白天,钟盈发现母兔不见了,凑到小窝旁看了看,发现它在里面窝着,小兔们吸着奶,表情享受。
她将兔子一家迁到了事先准备的小笼子中,平时不轻易挪动。
第七天,小兔们慢慢长出了绒毛,不再赤身裸体,也睁开了眼睛,同时对外界的声音也有了反应。
八只小兔崽中,活下来了五只,还有三只的死掉的被母兔从巢穴中丢了出去。它们很快沦为了獾和黄鼠狼的食物。
一个匣子已经装不下打好的绳结,钟盈又做了一个新的小木匣。
榫卯结构,她的木工技艺被逐渐锻炼了出来。
光凭现在熟练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一个多月前,她刷到短视频平台中的木工视频,只会和所有人一样嗷嗷点赞,夸师傅厉害。
她倒出绳结数了数,四十三根。
好希望雨快一些停呀。
小兔子们睁眼后,开始慢慢地在窝中活动,但仍没有轻易探索外界。
母兔不像一开始那样草木皆兵,钟盈在喂食的时候,可以更靠近一些。
钟盈托腮看小兔子挪腾,小小只,好可爱。
自从被发现了真面目后,邻居好像自暴自弃,晚上再也没听见咕咕的叫声,但一早起来,还是能收到“礼物”。
有时候是小野猪,有时候是长相奇特的小羚羊。
钟盈被没有等来野猪父母的来访,也没在附近遇到过新的羚羊,合理怀疑它们全家都被一窝端。
不像野兔那样还留着口气,野猪和羚羊被一击毙命,也不知道邻居是什么时候将它们放进甬道,钟盈醒来的时候,它们睁着还残留着恐惧的眼,身体温热。
就真的很吓人。
要不是心脏足够强大,钟盈很怀疑哪天一睁眼,会被黑暗里发着光的兽瞳活活吓死。她的心怦怦跳,像一百只小鹿乱撞。
看她现在熟练的宰杀剥皮技巧,谁能想到曾经的钟盈,路过蚂蚁都会绕道,鱼都是让摊位上的老板刮鳞分块切好,买鸡也从不买整只带毛的。
一只小野猪差不多有五十斤。
在拆解出大半的猪肉后,钟盈用仅剩的糖块炒糖色,又加了之前收集的桂皮桂叶葱姜蒜,勉勉强强做了一大锅炖肉。一口石锅根本不够用,各种盆盆罐罐全部用上,还另外新打磨了几口。
野猪虽然皮糙肉厚,比一般的家猪难嚼许多,又有些腥臭。但上了大料慢炖,加了致死量的葱爆炒,味道却非常诱人。
她不光自己吃。
还捧着不那么烫的石锅走进洞道,试图和邻居分享。
并不知道它的物种,也不知道它曾经是不是人,钟盈大声地发出“咕咕”声响,把它当做了暗号。等叫完邻居后,钟盈将锅留下自己离开,又对着空气嘱咐趁热吃。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过一阵子再回来,里面的食物不翼而飞,锅底都干干净净。
地面上有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洞穴中的积水又深了一些,很轻易地就能知道它刚来过。
第二次的时候,钟盈假装离开,又轻手轻脚地折返,照不进光的洞穴中,黑黢黢的怪物伸长舌头,一脸严肃地站在有点深的石锅前吃葱爆野猪肉。
再吓人的怪物,舌头也是粉色的。
藏在黑暗中的尾巴很轻快地左右摇摆。
它发现了钟盈,又飞也似地逃开,不管怎么叫唤都不出来。
钟盈:更像流浪猫猫狗狗了!但她有那么吓人吗!明明最吓人的是它好不好……
邻居的专属石锅光可鉴人,她用石锅照了照镜子,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长胖。
都怪运动量减少,伙食又太好。
后来几次做的是碳烤小肥羊。
树梢上的大蜂巢难取蜜,灌木丛中的小挂蜜,倒是很容易收割。只要掌握了技巧,就不会被蜜蜂追得嗷嗷叫。
一罐小挂蜜,钟盈攒了好几天。制作碳烤小肥羊的时候,一下子抹完了大半罐。腌制过的羊肉仍带着些许腥膻味,涂上野蜂蜜,又抹上果酱,炭火熏烤后外皮金黄。
钟盈尝了几根羊排,很快吃撑。她割了一些下来,继续烘干成肉条,拖着巨大的烤架,艰难地穿过甬道。
好像两边的角色翻转,以前是邻居咕咕叫,现在是她咕咕叫。
害羞的邻居出来了,害羞的邻居开始进食。从一数到三百,邻居的进食就会结束,再折回去就会看到空空如也的洞穴,和光洁的烤架。
但钟盈偏不,她每次都再提前一点,试探性地再靠近一点。当发现邻居根本不会暴起攻击,只会一昧逃跑后——
她的胆子更大了起来。
准备充足,用淤泥盖住气息,踮着脚走路,还欲盖拟彰地提前放下火把。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果然,这次邻居并没有发现她。
钟盈屏住呼吸,远远地观察邻居。
人类的夜视能力并不是很强,她看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地打量出一个隐约的黑影——邻居真的好大一坨。比她在热带草原上见过的大象还要高大,又有着深潜时遇到的蝠鲼那样流畅的轮廓,水陆两栖。
钟盈忍不住想起坠机那天遇到的令人发憷的水怪。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打一架,谁会比谁更厉害。
她试探性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邻居停下了进食,幽绿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离开。
钟盈感觉自己在靠近流浪猫猫,又或是流浪小狗。得千万分小心翼翼,要保持微笑又持续释放善意,才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一点点接近。
代入了的钟盈恍然大悟。
见鬼了明明对方杀伤力惊人,还比自己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连洞穴的甬道都被它的重量压得平平整整。
怎么角色又颠倒。
终于,她凑近了邻居,仰起头和它面对面打招呼:“咕咕?”
邻居歪了歪头。
半空中的深黑色块骤然下降,好像山体塌方。
有反应!钟盈再接再厉。
比起那只说人话熟练,最后搞偷袭的瘦狐狸,钟盈更相信眼前的邻居曾经是一头好人。
她就像那些在路上学猫叫逗猫,学狗叫逗狗的热情路人,本来只是随意逗弄,却在正主的回应下燃起熊熊热情。
对了,邻居还会说“不准”和“走”,也不知道是学舌还是真的理解里面的含义。
她咕咕叫了几声以后,又轮换着复述它之前发出那几个音节,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天的菜色是怎样制作的,又是怎样美味。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什么都说一点。
邻居的脸太黑,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说太快了没反应过来。
啊,失策。
人类的社交礼仪中,总是要先互通名字,总不能每次都咕咕叫着互相称呼。
放慢了语速,钟盈又开口:“我叫钟盈,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人的到来其实很明显,先是气味,后是散碎的脚步。她越来越放松,甚至连火把都不吝于隐藏。
自从被“看到”后,一切变得奇怪。迎接它的不是尖叫不是恐惧,而是反过来的“投喂”。
它退一步,她能前进十几步,总是保持着与原先一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试图“观察”和“靠近”。
终于不再“你逃我追”,水怪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小人的下一个动作。
而她站在一米开外,不动了。
她微微仰头。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微微伸爪就能触碰,连抬脚都要小心,很容易就迈过头。
水怪垂下脑袋,看着地面上小小的“人”。她明显没有夜视能力,仰头也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她视线平齐的胸口处,却好像真的感受到了灼热的烫意。
小人开了口发出了熟悉的咕咕声。
水怪还懵着,茫然偏头。
……
她总是叽里咕噜地尝试和它对话,有时候能听懂,有时候完全听不明白。就像现在——小人反反复复地发出咕咕声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单音节,还说了一长串陌生词汇。
“猪”、“好吃”、“蜂蜜”、“下雨”……水怪贫瘠的大脑,好难将它们串联在一块。它看上去在思考,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
但当她放慢语速,两眼期待地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时,水怪又觉得自己应该回应,尽管什么都没听懂。
到底该回应什么?
许久。水怪张张嘴,发出了和以往相似的咕咕叫声。
在钟盈骤然亮起的眼神里,它心跳加快,忍不住又叫了几声:或许她只是简单地想要回应,无论回什么都好。
单方面听懂了的钟盈:“欸——好萌的名字。”
名字。
这个反复出现的词语像一道闪电,突然刺破脑海中的迷雾。
水怪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最后那几句话。
不……它不叫“咕咕”……
它以前也有名字,父母充满爱意地为它取名,朋友和伙伴那样亲切地呼唤它,到了做“人”的最后一秒,那呼唤变了,尖利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