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向门外的黑衣男子传话后,还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担心他突然发难,没想到这位黑衣公子只是勾唇一笑,迈腿就往知府内部走去,根本没打算管身后一众彪形大汉。
看着黑衣男子没有丝毫犹豫的潇洒背影,管事倒是打消了很多警惕,看来这位公子并没有打算在知府内惹事,连侍卫打手都可以抛之脑后。
这黑衣男子入府后倒很是新奇了一番,在长乐,那知府府修得可叫一个富丽堂皇,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这定安的知府看着倒是清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上装得廉洁,实则连房间的墙都可以刮下金粉来。
但他被带到正厅时还是有些震惊,没想到这知府确实这么小,短短几步路就到了正厅,他收起些轻视的情绪,就算是装出来的廉洁,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必然心机深沉,需要谨慎对待。
他一踏入门槛,就被厅边正坐的荀定摄去了目光,他之前见过这位小公子,但只是模糊一眼,没想到长得如此惊世绝伦,他收敛起惊艳的目光,没有冒犯地一直盯住。
“知府大人、公子,叨扰了。” 黑子男子恭敬地行了个礼,“我是长乐城主派来与知府大人和谈的,希望知府大人能感受到长乐城的诚意”
“和谈?”赵知府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实在长得柔弱,完全想象不到为何长乐城主会派这样的人来,难道是身怀绝技,所以毫不畏惧孤身一人来进府和谈吗?
看着黑衣男子噙着笑意的脸,赵知府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还是将黑衣男子请入了座。
只见他从善如流,根本没有一丝怯意,端端正正地就坐下了。
荀定自此人进来就在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举止考究,应当是出身不凡,气度也不猥琐,可见教养良好,是个值得打起精神来对付的对象。
黑衣男子坐下后,率先开口:“实在是叨扰知府,我们知府希望和贵城建立良好的交往关系,不知赵知府可有意愿?”
“那就看你们知府是想要什么,又能给出什么了。”赵知府言下之意十分明显,黑衣男子却依然泰然自若,手搭在桌沿道:“回报自然会让知府满意,只是怕知府大人不舍得付出,舍不得孩子自然套不着狼。”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定安归顺长乐吗?”赵知府见他话已至此,便不再打哑谜,面色一下沉下来,直接摊开了讲,反正这是定安的地界,要小心的该是他们。
黑衣男子从善如流地抬起手,作安抚状:“知府大人误会了,若是定安不愿归顺,那我们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定安城既不打算归顺,又不打算起事,长乐城自然会担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定安只要护住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满足了。”赵知府面不改色地糊弄着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自然感觉得出来,但是却表现得并不是很在意,笑一笑就不再劝说。
荀定心头疑惑更甚,这男子,说是派来和谈的,但是瞧着却对结果根本不太上心,只是例行完成任务似的。
不对劲,和谈这种事风险极大,又需要信任的人前来,长乐知府怎么会派这样一个对结果漫不经心的人来。
荀定心里思忖,面上却温和道:“还不知公子姓名。”
那黑子男子有些神色不明,不知这小公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和知府一起接见客人,长相还如此惊人,虽然疑惑,但直觉对方地位不低,便也温声会道:“在下江浔。还不知小公子姓名。”
“江公子,在下荀定,”荀定回道,和赵知府对视一眼后,读懂了赵知府的意思,便想办法将江浔支开,“江公子,真是怠慢,想必江公子赶来定安后还未好好歇息,不如先去客房休整一二,今晚我们再设宴好好款待。”
江浔一惊,荀定?那位“文脉所在”的大才子?他竟然在定安,那怨不得这流民之策进展如此高效,惹不得其他人眼红。
他也听出了逐客的意思,但并不在意,毕竟他只是借着揽下和谈的借口逃离长乐而已,那老不死的,还真以为自己能拿捏住他。于是彬彬有礼地暂且告退,跟随小厮去往客房。
这厢,荀定看着江浔走远,转头和面色凝重的赵知府对视,赵知府皱着眉头:“贤侄,这些人这么快就盯上了定安,我们该怎么和他们周旋?”
“无事,”荀定淡然安慰道,“我们城门把关严格,这位江公子想必早在流民政策推行前就进了城,其他知府就算想进来也得费一番功夫,我们就借着防流寇的借口,一并拒之城外就好。倒是这位江公子,有些意思。”
“有意思?贤侄你的意思是?”赵知府疑惑。
“他看似是来和谈的,但是对和谈的结果根本不在意,是漫不经心乃至置身事外的状态,不急,我们今晚探探他。”
*
今晚的宴席有些特殊,听说有外来拜访的人参与。何渡一开始听说有外城人前来时,还有些警惕,但听说是长乐的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归晓城派来抓他的人。
但他一踏进饭厅就愣住了,这,这黑衣男子不就是当时在酒楼外救他的人吗?
他一个箭步上前,就扯住了江浔的袖子,神情激动:“恩公!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一连三个感叹句让江浔有些被震住,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人拉住了衣袖,弄得他只能狼狈地弯下腰,不让衣领往下扯落,他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年一张俏生生的娃娃脸,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他。
还没等他冷着脸扯回袖子,何渡又扯着大嗓门道:“恩公!多亏了你当时在酒楼外帮我,不然我真是有理都说不清,说不定还要吃牢狱之苦。”
江浔想起来了,面前少年的脸渐渐和酒楼外那张脏兮兮的脸重合,他恍然:“是你啊,你怎么在知府府上?”
“恩公,这话是我先问你的吧。”何渡有些不满,颊边的婴儿肥更加明显。
江浔终于从何渡手中将袖子拯救出来,当作没看见何渡更加气鼓鼓的脸,边理着衣袖边不紧不慢地回道:“我自然是来作客的。”
“你也是来投奔赵知府的吗?”何渡有些兴奋,连一贯的谨慎都丢之脑后了,下意识觉得救了他的江浔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投奔?”江浔挑眉,“我是来和谈的。”
荀定有些瞧不过眼了,这傻小子,再多说几句就要被人把话套完了,将何渡拉到旁边,笑着对江浔说:“他是我的朋友,来这边找我玩几天。江公子快快入座吧,今天厨房特意做了定安的特色菜,快来尝尝。”
说着还扯着何渡的手,制止他乱说话,何渡也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口不择言,于是闭上嘴巴乖乖跟在荀定身后一同入座。
宋述坐在荀定旁边,在荀定和赵知府他们聊着闲天时,专心给荀定挑着鱼刺,荀定最爱吃小黄鱼的风味,但这种鱼的最大缺点就是刺多得让人难以下口,自从知道荀定爱吃这种鱼后,宋述就包揽了给他挑刺的活,被荀定不好意思地拒绝几次后,还是会偷偷将挑好鱼刺的鱼肉悄悄递给荀定,荀定见说不动,也不再管,只能无奈地不辜负他的好意。
宋述每每看见荀定将鱼肉吃得干干净净,都会有种暖流冲刷心头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好像在投喂小公子一般。
桌子那边,正在跟荀定他们聊到对当世名著的看法的江浔,余光瞥见了这边,有些讶异,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觉得这个眉角有疤的人,宴席开始前初见时浑身戾气,现在却变得仿佛小意温柔一般,实在有些违和渗人。
一顿饭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的状态下度过,荀定看似是在天南海北地和江浔聊闲天,但是特意选择了一些晦涩难懂的话题,想着探探江浔的底。
却没想到越探越心惊,这江浔,绝不是个普通人,知识面极为辽阔,见解也十分独到,时常一针见血,绝非池中之物,只是言语总是有些出格叛逆,与世间主流不同。
荀定揣测着,起事在即,他们这边却没有什么可以驱用的人才,难得遇到如此惊才绝艳的人,他得好好考察一番,不能轻易错过。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就走到了他时常观星的高台,见今日星辰闪烁,他又有疑惑在心,于是走上高台,仔细凝望着满天繁星,试图在繁琐星图中寻到变换。
星辰笼罩着朦胧的高台,荀定在其中就像即将像天上飞去的仙人一般,宋述悄悄地看得有些痴了。
等荀定看得眼睛酸痛,想下高台时,被伫立在那里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
“宋恪之,你怎么站在那不出声的?”荀定有些嗔怪地看着宋述。
宋述担心他受惊从高台上坠落,不由自主向前追随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