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云清岚站在门前，望着老板娘忙碌的身影。这位年近五十的妇人正踮着脚擦拭门楣上积攒了一冬的灰尘，见他们出来，连忙放下抹布迎上前。
“两位仙师这就要走了？”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这大过年的，连顿像样的饺子都没吃上……”
云清岚心头一暖，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锦囊：“老板娘，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香，夜里点上一小撮，能助眠养心。”
老板娘接过锦囊，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绣纹，眼圈突然红了：“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二位仙师为了我们西塘的案子，连年都没过好……”
萧烬默默递上一个包袱：“这是我们从街上买的些蜜饯果脯，给孩子们尝尝。”
老板娘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嘴里不住念叨着“神仙保佑”。云清岚看着她粗糙的双手和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那些被挖心的凡人，胸口一阵发闷。案子草草了结，真相被掩埋，这些普通百姓却依然对仙门心存敬畏。
离开客栈，两人沿着长街缓步而行。西塘的新年气氛还未散去，街边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云清岚在一家字画铺前驻足，目光落在一幅《松鹤延年图》上。
“师尊喜欢？”萧烬问道。
云清岚摇摇头：“想起师尊最爱松鹤图，往年春节总要挂一幅新的在书房。”他顿了顿，“快四年了，师尊一直闭关不出……”
萧烬沉默片刻，小声的说着，“当年的事……”
“不简单。”云清岚压低声音，“如今天机阁十二长老换了大半，苏无尘性情大变……我总觉得仙门高层出了什么问题。”
“……”
两人买了些笔墨纸砚和当地特产，又给宗门弟子们带了些小玩意儿。云清岚特意选了几盒上好的龙井，准备回去孝敬几位师叔。
回凌霄阁的路上，云清岚一直心不在焉。路过一处山涧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萧烬，你可记得我们路过此地时，山中有多少妖兽？”
萧烬略一思索：“当时师尊带我历练，大的妖兽未曾见过，都是一些小精怪，不足以害人。”
“今日我们走了两个时辰，一只妖兽未见。”云清岚眉头紧锁，“这不正常。”
萧烬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师尊是说……”
“先回宗门。”云清岚加快脚步，“我要查些东西。”
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云清岚看到熟悉的竹烟斋，感觉好像很久没回来了，是在外面逗留太久了吗？还是这一两天接到的消息太多了？
一回到竹烟斋，云清岚便吩咐萧烬：“去把这些年与其他宗门往来的书信和礼单都找来，特别是药王谷、天机阁。”
萧烬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来几大箱卷宗。云清岚挽起袖子，一头扎进故纸堆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一连三日，他几乎足不出户。
第四日清晨，萧烬端着早膳进来，发现师尊面前摊开着十几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做着标记。
“师尊，您该休息了。”萧烬放下食盒，轻声道。
云清岚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你看这里。”他指向账册上一组数字，“药王谷近四年来‘清心丹’的需求量增加了三倍，但‘凝神草’的配比却减少了四成。”
萧烬俯身查看：“妖魔增多，药物需求增加也是常理。”
“问题就在这配比上。”云清岚声音低沉，“清心丹缺了凝神草，长期服用会损伤修士经络。更奇怪的是……”他又翻开另一本账册，“御兽山庄和百蛊门也在大量采购类似的药物，还混杂着一些不该出现在驱魔药方里的成分。”他们到底在葫芦里卖什么药？
萧烬皱眉：“我查过各派通报，他们地界确实妖魔频出，伤药供不应求。”
“太巧了。”云清岚站起身，走到窗前，“所有门派同时出现妖魔作乱，药物配比又都出了问题……”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我要去找徐师妹问问。”
药圃中，徐师妹正指挥弟子们分拣药材。见到云清岚，她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塞给他一筐草药：“师兄来得正好，帮忙把这几筐‘血灵芝’送到丹房去！”
云清岚接过药筐：“徐师妹，我有事请教……”
“没空！”徐师妹头也不抬，手中的药铲飞快地翻动着晾晒的草药，“这三个月来我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丹房的师兄们更是连轴转。师兄要是闲着，赶紧给我调派些人手来！”
云清岚将药筐交给一旁的弟子，凑近问道：“门中为何突然需要这么多丹药？”
徐师妹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额头上还沾着草药碎屑：“师兄闭关久了不知道，自从四年前聂师兄在外遇袭，掌门重伤闭关后，门中伤药就一直紧缺。”她压低声音，“不止我们凌霄阁，各派都是如此。药王谷那边送来的药材质量也越来越差，我们不得不自己多备些。”
云清岚心头一震：“聂师兄遇袭？是四年前那次吗？”
“师兄那时在闭死关。”徐师妹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当事人都不肯与我多说，”她突然被一名弟子叫走，匆匆道，“师兄若真关心门中事务，不如先把萧师侄派来帮我！”
云清岚站在原地，心中疑云密布。聂鹏海是凌霄阁大弟子，一直在外面云游，那次伤重回来治疗没过多久又出去了，这趟又走了许久。
离开药圃，云清岚又去了刁凯风师叔的紫霄峰。才到山脚，就被一阵药香熏得头晕目眩。峰上弟子个个面色憔悴，往来匆匆。
刁师叔见到他，连寒暄都省了：“清岚啊，来得正好。紫霄峰缺十名懂药理的弟子，下个月初必须到岗！”
云清岚苦笑：“师叔，门中哪还有这么多懂药理的弟子……”而且门中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养那么多弟子。
“我不管！”刁师叔一甩袖子，“你闭关那么久，事情都是我们几个老头处理，现在让你找点人都开始推辞了吗？要么给人，要么你这代理掌门也别当了！”说完竟直接转身进了丹房，把云清岚晾在原地。
云清岚加紧脚步去拜访掌管护山大阵的程师叔。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剑修只说了两句话：“大阵灵力流失加剧，需更多灵石维持”和“掌门师兄再不露面，恐生变故”。
云清岚心头一沉，护山大阵是凌霄阁立派根本，千年稳固，怎会突然出现问题？
带着满腹疑问，他来到了最后一位师叔——俞天枢的居所“星隐轩”。俞师叔原是天机阁弟子，不知何故缘由突然转投凌霄阁，专研星象卜算之术，平日里深居简出。
云清岚在轩外徘徊良久，终于叩响了门环，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门才缓缓开启，俞师叔一身素袍，面容清癯，眼中似有星辰流转。
“清岚啊……”俞师叔声音沙哑，“进来吧。”
星隐轩内陈设简朴，唯有屋顶开了一方天窗，正对北斗七星。云清岚刚坐下，俞师叔就叹了口气：“你为天机阁之事而来。”
云清岚一惊：“师叔已知？”
“星辰有异象，老夫夜观天象多时了。”俞师叔取出一副龟甲，放入三枚铜钱，“你心中所疑，不妨一卜。”
铜钱在龟甲中叮当作响，俞师叔闭目掐诀。突然，他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一口鲜血喷在案几上！
“师叔！”云清岚连忙上前搀扶。
俞师叔却一把推开他，颤抖着手指向门外：“走！快走！天机不可泄露！”
云清岚还想再问，俞师叔已经踉跄起身，将他推出门外。关门前一瞬，云清岚看到老人眼中竟含着泪水。
“师叔！到底……”
“清岚啊……”门内传来一声长叹，声音苍老得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你命格奇特，本是福泽深厚之人……奈何……奈何啊……”
话音未落，星隐轩内突然狂风大作，所有烛火同时熄灭。云清岚站在门外，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回到竹烟斋时，萧烬正在院中练剑。见师尊神色不对，连忙收剑上前：“师尊，可有所获？”
云清岚摇摇头，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说到俞师叔卜卦吐血时，萧烬脸色也变了。
“师尊，此事恐怕……”
“我知道。”云清岚打断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我要给几位信得过的道友写信，萧烬，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落在窗棂上，脚上绑着一枚血色玉简。
云清岚解下玉简，神识一扫，脸色骤变。
“师尊？”
“药王谷急讯。”云清岚缓缓抬头，“苏无尘走火入魔，重伤三名长老后，失踪了……”
窗外，一阵阴风突然卷起，吹灭了案上烛火。黑暗中，云清岚仿佛又看到俞师叔那双含泪的眼睛，和那句未说完的“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