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钟飘进卧房，扶光猛地睁开眼，脑子里疯狂蹦着昨晚的梦，心脏狂跳不止。
按理说，他现在好好躺在自己床上，梦里发生的事应当就只是梦才对。但凌渊身上的味道、嘴唇柔软的触感……一切都过于真实，真实的让人难以相信，一个梦居然会包含从未有过的体验。
扶光草草捞起两把水在脸上抹了抹，勉强让自己清醒一点，匆匆溜出了舒安居。
在他看不见的窗角，凌渊盯着他红得异常的脸颊，指尖回味地摩挲着自己嘴唇。
第二天还能见到，真好。
数张人脸在凌渊眼前短暂闪过，他也还依稀记得亲手拧断他们脖子时的脆响——韩潇绝不允许他身边有亲密之人，而他本来也不在意是否长久。
窗外，扶光消失的的身影，唤起了凌渊心里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回忆。
如果，韩潇没有逼我杀了林溯……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凌渊问自己，却又不愿继续往下想出一个答案。
算了。都不重要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他披上外袍，向见心台走去。
“太阴山庄也太不重视这次比武了，居然让个幻修来。”
“就是，幻修本都不算什么正道，那陈延年更是弱得连太阴山庄正经修士的名号都没混上，凭什么来跟我们校艺？”
“你们两个别说了。反正来的又不止他一个，而且陈哥之前对你们也不错吧，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别在这嚼人舌根子。这次，估计是赵庄主想给他个历练的机会吧。”
众修士中一个沉稳些的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同行者的窃窃私语。
今日比武，乃是仙族每年一度的修士切磋盛会，因清泠阁重医药之道、每年都仅作旁观，所以自初时起，该盛会便由羲和宫、寒涧洞、太阴山庄三家轮流做东。
而寒涧洞自韩潇成为洞主后就再未参与过，如今韩潇与寒涧洞众人均已身死，四大门派仅剩了三家。所以此次比武的修士多是羲和宫的剑修与太阴山庄的丹修、符修之类。另外也有些小门派的弟子前来参与，意在为自家门派打出名号，又或是给自己寻一个攀上高枝的机遇。
此刻，众修士心怀各异，齐聚见心台前。羲和宫宫主温景与太阴山庄庄主赵怀义各执一名册，立于高出见心台三丈的殿宇内，随机点着各家的修士。被点到的修士便到见心台上比武，未被点到的便继续在台下等候。
凌渊因来羲和宫时间短，所以暂时不在名册内，只跟着几位年长的师兄在一旁看热闹。
黑云压城，见心台精美繁复的描金纹刻光彩黯淡。好在台上除却四周的汉白玉栏别无他物，饶是狂风大作，对众修士倒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往台上看了几眼，新鲜感一过，凌渊无聊的直打哈欠——说是比武，其实各人出手都多多少少带着表演的意味，招式虽然五花八门，力道却都软绵绵的，实在无聊。
又站了半晌，也因着寒毒透骨，凌渊身上不免有些发麻。他鄙夷地看看台上拼命展示自己身手的修士，想着这两位应该还有相当一段时间好打，便直起腰，离了看得正起劲的一众师兄，在远处舒活了舒活筋骨。
正想着该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身后却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异响。凌渊眼睛亮了亮，足尖轻轻一点，把自己送进了最近的树冠里。
好啊，我正无聊着，就有人来送乐子了。
窸窣声越来越近，凌渊眯起眼睛——枝叶掩映里，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停在树下，正紧张地打量着周围。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保险起见，凌渊还是压低了呼吸声，像树叶一样躲在他们头顶。
那两人果然未发现异常，只觉得此处隐蔽，谨慎地躲进了树荫。
“延年哥，我们当真要这样吗？”
“蔷妹，我也不愿……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可，这样对扶光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还是觉得该提前跟他说一声，若他愿意配合，咱们也少了许多风险。”
“温宫主为人和善，又一向偏爱幼子，输一场比武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提前告诉他也无不可，但温晏如毕竟是羲和宫二公子，我只怕他不愿在众人面前丢脸。万一再告到你父亲那，我们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嗯……昨儿我求了父亲一日，他倒是答应了让我同扶光交手……也罢，就这一次，总好过我被迫嫁、他被迫娶。”
“蔷妹，我已在离温宫主和庄主最远的西北角放好纸人，等你把他引过去，我就操纵纸人把幻药放到他身上。此药起效极快，届时你务必尽快把他打昏，才不会露出破绽。”
陈延年抱住赵蔷，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说道。然而凌渊耳力远胜常人，饶是他如此小心，所说的话却也一字不落地听进了凌渊耳朵里。
“好……”
“蔷妹，对不住……若我有温晏如的家世和天资，也不必连累你跟我做这样的事……”
“延年哥。”
赵蔷扬起头，认真地看着情郎脸上的愧怍，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之事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决定，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但此事我们欠扶光一个道歉，待事成，我们得一起补偿他。”
“好。”
凌渊注意到，陈延年原本松松搭在赵蔷后背的手攥成了拳头，脸色也有一瞬僵硬。
哟，好一对儿苦命鸳鸯，原来扶光要娶的就是这么个识人不明的蠢货。
凌渊想着，瞟了一眼满心满眼都是爱人的赵蔷，看向陈延年的目光越发嫌恶。
这个什么延年更是又蠢又坏，自己灵力低劣，家世恐怕也惨淡，还妄想能娶到太阴山庄庄主独女，搞个什么破计划出来。
就算老天瞎眼，让这两个绝世蠢蛋干成了这件事，这位蔷小姐也只会被他那个蛮横的爹许配给其他高门的仙族，怎么可能轮得到他这个低阶幻修。
不过……这计划虽蠢，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扶光脸红的样子浮现在凌渊眼前，激起了他嘴角层层笑意。
“温晏如。”
“赵蔷。”
温景与赵怀义微微一颔首，同时满意地看向台上的两人。
凌渊也悄然摸回了席位，看戏般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赵蔷手持子午鸳鸯钺，躬身盘桓在扶光身侧，身姿如游龙般狡黠。上一秒才躲过曜灵剑的寒芒，下一秒鸳鸯钺的弯钩就挥向了扶光脖颈。
不同于赵蔷的诡谲，扶光的步伐轻盈非常，履平地却似行于微波之上，所以鸳鸯钺虽险，扶光却能从它的锋芒间从容脱身。
然而，赵蔷却不像扶光一样只想着点到为止、尽快结束，把着鸳鸯钺步步紧逼，见够不到脖颈，便改向肋下出招。
扶光最先只用了三成灵力，此刻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催动周身气脉将灵力灌注到指尖，曜灵剑一时金光大闪，随着扶光腾起至半空。衣袂翻飞，袍裾飘扬，在浓重的乌云底下宛若淤泥里绽出的一朵白莲。
赵蔷也毫不逊色，淡紫的灵力自丹田升起，将一双鸳鸯钺包裹起来，隐蔽了钺身的寒光，出招越发奇险。
凌渊的视线紧咬着扶光的身影，眼见他步步被赵蔷逼至见心台西北角。
扶光，委屈你了。
凌渊咬破舌尖，轻易便解了陈延年隐蔽纸人的幻术。待视线明晰后，凌渊微眯起眼，看到陈延年步下的纸人已扒上扶光后背，用白纸小手在扶光的后颈留下一道极细极小的血口。
时间差不多了。凌渊暗暗凝起一道灵力，向鸳鸯钺的方向看去。
赵蔷提前吃过解药，看见那只小纸人便知道时机已到，在掌心聚了灵力，抬手就要向扶光后脑劈去。
突然，她发觉手里的鸳鸯钺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别，不等她反应，曜灵就已从扶光手里卸下。
赵蔷暗道不好——兵器脱手是大忌，今日本就不是决生死的场子，她下了扶光的灵剑，等同于当着所有人打羲和宫的脸。且以扶光的修为断断不会如此轻易就丢了佩剑，温景和蔺桑不是瞎子，恐怕不会轻轻放过。
这样一耽搁，就错过了出掌的时机，她还未再次近身，扶光就已倒在了台上。
赵蔷下意识去扶，鸳鸯钺却越发失控，在旁观人眼里看起来，竟是她要取扶光性命一般。
“铮！”
不等温景等人出手，一柄品阶不高的灵剑自人群中飞出，生生挡下了赵蔷的攻势。
与此同时，赵蔷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灵器，错愕地看向剑来的方向——一道灰色身影在亮色的人群中打开一个瘦小的破口。不知是不是幻觉，有那么一瞬，赵蔷见他身上似有煞气翻涌，周身杀孽极重，全然不像仙族修士。可一转眼再去看时，却又只是个极清俊的少年，唯眼下一颗泪痣给他添了些邪气。
“你是何人？”
温景最先打破僵局，语调平和，听不出半点情绪。
“羲和宫剑修凌渊，拜见温宫主、赵庄主。”
凌渊单膝跪下，行了大礼。温景悄然挥挥手，左右立即会意，默默上台搀走了昏倒在地的扶光。
“凌渊，你可知比武的规矩？”
“回宫主，凌渊知道。”
“好。你既出手打断，那么接下来，就由你替扶光、替羲和宫打过。”
“是，宫主。”
凌渊起身，抬手收回佩剑息渊，整整衣袍，向赵蔷深作一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赵小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