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公子,你这……”
两道长寿眉纠结成一团,凌乱的脉象里,孙长青摸到一股寒毒正侵蚀着凌渊的心脉。
“你从前中过毒?还在阴湿的地方受过重伤?”
小小年纪,却一身痼疾,实在可疑。孙长青暗暗看了凌渊一眼,心说这人不是有寿的,就算拼上他的全部道行,也不过是拖一拖死期。
“孙伯,严重吗?”
扶光看他脸色不好,更是急得滚油烹心一般。
“砰砰!”
两道白光自孙长青掌中飞出,门窗应声紧闭。
“凌渊,你从前不让我诊脉,就是想瞒着这事吗?你好大的胆子!寒涧洞人,却留居羲和宫,你想干什么?”
“什么?”
扶光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床上白纸一样苍白脆弱的少年。随后,凌渊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在他脑子里连结起来,显得他过去替他辩解的理由格外无力。
“我……”
凌渊脸上闪过一抹狠戾,随后一掌拍开孙长青,鬼魅般游至门口,却发现门已被法术死死封住。跳回窗前,也是一样的推不开。
好轻功。
扶光脑子懵懵地弹出这三个字。
过去只知道他步伐轻于常人,没想到,照这个功力来看,从前他竟是刻意踩重了脚步。
我靠,这次还真让哥哥他们疑心对了。
扶光想起孙伯说的信凌渊是傻子的话,不禁一阵头大,以后估计要被老头笑话死了。
不过,虽然被骗是一件让人不太爽的事,但话又说回来,凌渊骗他也情有可原,他要是被仇家救了,肯定也不敢说。
扶光正想上前安抚一下凌渊,让他不要这么紧张,凌渊却突然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开口道:
“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吗?”
凌渊抓着自己的左腕,原本俊秀的五官此刻狰狞如困兽,看得扶光后背有点发毛,恍惚间,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人一般。
扶光下意识地握住佩剑剑柄,却丝毫没有拔剑的冲动。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干啥,我不过是觉得你脉象有异,吓你一吓,谁知道你自己就招了。”
孙长青抚着胸口,咳嗽着站定。
“人家都说寒涧洞的人心阴手狠,没想到你打我的这一掌,倒是还夹了几分感怀之心。”
“说的很是。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你们宫主的毒能解也要多亏了我。怎么样,能换我一条命吗?”
凌渊威胁般地说道。
“诶,别这么紧张。你放心,既然你救了宫主一命,我们是断断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放我走,我保证不再出现。”
凌渊看着面前的两人,沙沙地说道。
“你这个身体,离了这儿,最多还有一年好活。”
孙长青补充道,希望能让他清醒一点。
“放我走”
空气凝固了一霎,凌渊继续开口,对孙长青的话置若罔闻。
“我说,放我走。”
西斜的残阳爬在凌渊脸上,眼角泪痣都被镀上一层血红。他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衣袍下摆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被囚禁的恐惧压倒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左腕一抹黑气闪过,长鞭顷刻已缠上了孙长青的脖颈。
“凌渊!”
曜灵剑终于出鞘,金光直指向凌渊的咽喉。
“放了我,我不杀他。求你。”
释髓鞭紧了紧,孙长青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的呻吟,面皮已然涨成了紫色。
“松开鞭子,我保你平平安安出羲和宫。”
但凌渊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力道不减。
“吱——”
扶光抬手解了封住房门的术法。
暗红的长鞭随之撤下,隐回凌渊左腕,孙长青捂着脖子,喘咳着趴倒在地上。
而凌渊刚迈出门槛,下一秒,整个人突然浑身僵硬地向后倒去,栽进扶光身上的杜衡香味里。
“这叫兵不厌诈。”
扶光夹起被自己打晕的凌渊,轻轻放回床上,又用缚仙索结结实实地在他身上捆了几道。做完这些,他回身搀起孙伯。老头子险些被释髓鞭勒晕,缓了好久才把气喘匀。
“你个小兔崽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头子我好心要给你治病,不过一时兴起吓你一吓,你居然想要我的命?!瞎了心的混账东西,不动脑子想想,老子要是想对你怎么着,还用封住门窗吗,跑出去喊两嗓子你跑都跑不迭!”
孙长青气得也不管凌渊能不能听见,指着他就是一通好骂,还不忘端起茶碗喝两口润润嗓子。
“他奶奶的,要不是我老头子硬朗,明年这时候坟头草都要三丈高了!”
扶光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一把年纪禁不起这种折腾,听他骂得中气十足,也就完全不担心了。
“老头,你刚刚说什么最多还有一年,是吓唬他的,是吧?”
等他骂够了,扶光开口问道。
“吓唬他个屁!他身上有寒毒,而且中毒时间还不短,现在想解都解不掉。最多最多也就是拿药先吊着命,再用灵力压一压。
“不对,小兔崽子你也是个王八蛋!老子气儿都没喘匀,你居然先关心那个死没良心的。我跟你说,他救你爹是一码,他要杀老子是另一码,我是不会给他治的,让他自己挨毒去!”
“哎呀,好老头,我的亲伯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小老头,不然也不会替他瞒着。而且除了你,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人能治好他,只有你了我的好孙伯。”
老头倔强地别过脸,对扶光的奉承充耳不闻。
“只要你答应救他,我就把我娘囤的佳酿分你十坛子,好不好?”
老头的长寿眉动了动,似乎有些感兴趣,但还是没转回来。
“二十坛?”
“五十。”
孙长青终于正眼看了看扶光,小眼睛里闪烁着酒鬼的光辉。
“死老头子你这是趁火打劫!我娘知道了不得把我吊起来打!”
“救不救?”
孙长青抬手一指床上那片薄薄的人影,威胁地看着扶光。
“成交,成交。”
扶光替他把手指收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先说明白,他这个破身体,光药是治不好的。灵力也得勤修,才有可能保住命,但那可就是你的事儿了啊。”
“您老放心,等他醒了我一定好好劝,绝对不辜负您的好药。”
“嗯。”
老头甩甩袖子,挪到床前,利落地把凌渊衣服一扯,在他后腰糊上了块新的伤药。
*
半个时辰后,凌渊睫毛颤动两下,模模糊糊看到床头坐着个人影。缓了几秒,猛地想起今天傍晚的事,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被绑着一动也动不了。
“你醒啦?”
“为什么不放我走?”
喑哑的嗓音零落一地,破碎后更显出里面的绝望。
“治病。”
“什么?”
凌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人,分不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又骗他。
“身体不好先治病,剩下的养好身体再说。”
“可我是……”
“刚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孙伯知。你以后就安心留在这,跟我一起修习。”
“啊?”
凌渊想起某种修习方式,警惕地往远离扶光的方向挪了挪。
“你想到哪儿去了……孙伯说,医药只是一部分,你身上的毒还要靠灵力压制。”
“为什么要救我?”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小爷心情好,乐意,不行吗?上次救你还知道说声谢谢,这次一睁眼就追着我问,就好像我会害你似的,真让小爷我寒心。”
“抱歉。
“扶光,谢谢你。”
扶光绷着脸,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严肃:“从今天起,到你身体完全恢复之前,你都不许擅离羲和宫。每天要勤加修习,好好用药,听明白了吗?”
“嗯。”
凌渊顺从地点点头——身份被发现,好像也没有预料中那么糟糕。
“我现在给你解开,刚刚说好的事,不能反悔。”
床上那条大毛毛虫又努力地点了点头。
金光闪过,缚仙索被收回扶光袖中。
“你那条鞭子是好东西,韩潇送你的吗?”
“算是吧。”
沉寂了两秒,凌渊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
“饿了?等着。”
一刻钟后,扶光捧着满满当当的吃食,犹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门口。看到凌渊还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他抬手擦擦汗,舒了一口气。
然而,因为刚刚太过着急,扶光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菜里有一道是酱肘子。
三秒钟后,扶光一边替凌渊拍着背一边连声道歉。
可恶,好不容易在凌渊面前威风这一次,居然就这么草草结束。
扶光既心疼凌渊,又心疼自己,深深地懊悔为什么没好好瞧瞧食盒里的东西。他很想知道凌渊为什么不吃肉,但又怕答案不祥,反而害他想起从前一些不好的事,也就止住了舌头。
饭毕,小麦芽走调的歌声从窗外传来。
“师傅,凌渊哥!”
“小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
扶光看见他手里的食盒,只吃到一口鸡蛋酥的悲愤涌上心头,三两步追了上去。
“诶诶诶师傅你冷静,你看,弟子还是给你们留了的。”
扶光鄙夷地瞟了一眼他溜圆的肚子:“你这是留的还是剩的?”
“嘿嘿,差不多,差不多嘛。”
“罚你明天给我们去取两盒回来,再加一道你炖的山药紫荆皮汤。”
“好嘞师傅,那这些弟子就先收起来了。”
“去去去。”
扶光戳戳他的脑袋,放他一马。
收拾完麦芽,转身回屋,凌渊折腾了半天,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就已昏睡过去。扶光俯身替他盖上棉被,掖被角时,身侧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