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子,贼子乌湄和那个小崽子都摔得粉碎了,确实是死得透透的。”
“唉,撤吧。”
“是。”
原隐族居所,现仙族大营内,木板撞击□□的声音沉闷地响起。
温晷挑起事端,罚五十大板,三名侍卫擅自离职跟随,各罚二十大板。
“犬子失职,温某在此向诸位赔罪。”
寒涧洞洞主因义子韩潇与乌湄逃走一事也有牵连,且羲和宫一向分明,便率先开口道:“隐族已是强弩之末,现又除一大患乌湄,灭族已是定局,宫主不必自责。”
“是啊,是啊。”
其余两家亦纷纷应和。
“温某在此多谢各位,为弥补此次之过,羲和宫愿带头遍搜洛泽山,誓除乌氏!”
“誓除乌氏!”
仙族修士的呼声直上九霄,自云端落进洛泽山东面一家农户的院子。
“哇——”
“哎呀,小宝又哭了,可怜见的,生下来还不知道喝没喝过他妈一口奶。
“来,小宝乖,张嘴,张大嘴,啊——”
大娘抱着刚捡回来的婴儿,努力地把刚刚热好的羊奶用小勺往他嘴里送。
“小宝,大娘不懂仙家的事,也没法知道你爹娘原本给你起的什么名字。既然是在悬崖下边捡到的你,以后你跟我们姓,就叫张崖生,好不好呀小宝?”
“啊唔……”
稚嫩的唇瓣吐出含混的哼声,似乎对羊奶入口的速度有些不满足。
“这小娃娃,真是有奶就是娘……”
大娘拿手背蹭掉眼泪,大爷则默默捡起柴刀和背叉,出门向更远处的戴福山走去。
放在以前,洛泽山上的仙家是许百姓随意上山的,除了打猎,砍柴、摘果子、玩耍都很欢迎。周围人家遇到山下看不了的病,也多有上山求医问药的,诊治无不尽心。
然而三年前,洛泽山周围却总是莫名出现几具佩剑的尸体,百姓中也有几位无辜丢了性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山上的仙家派人嘱咐大家,说夜里切莫再上山,众人虽不知缘由,却也都安心遵守。
偏偏孙家有个小儿子,天不怕地不怕,从前就爱偷着打兔子,听了这些话也不以为意。一次,为着馋一口野鸡肉,大半夜偷跑上了山。等被发现时,全身经络皆发黑暴起,七窍都是黑血,连眼球都是乌黑一片。
眼见应是中毒所致,然而看他身上的牙印却像是雪狼的。
自此,洛泽山仙家是邪修的传闻不胫而走。洛泽村的农户里,除却像老张这种从前受过医治的人家,都绕得洛泽山远远的。
山下有个老肖,曾被毒蛇咬伤,是乌氏救了他一命。听闻恩人被如此构陷,老肖的闺女气不过,说仙家若真是邪修要害人,何必派人带话,不许百姓夜里上山。
然而人微言轻,孙家又是当地大户。几番出言后,老肖女儿竟离奇失踪,三日后才有人在山上发现她的尸体,死状一如孙家的小儿子。
老肖安葬好闺女,当夜跟老婆一起吊死在了山下。
经此一事,传言更盛,再无一人敢为乌氏说话。老张与妻子的儿子早夭,俩人老实了一辈子,别人谈起邪修,他们也只能默默走开,只是心里半点不信而已。
流言飞了两年,又死了许多修士,不知是不是动静实在闹得大了,一年前,山下突然多了许多衣饰华美的仙家。
他们先是在山下四处打探了半月,后又派了几位看起来颇有地位的在正午上山,说是要与原本的仙家详谈。后来许是没谈拢,那几个老头老太下山的时候各个脸色铁青,全无道骨仙风。
又在山下盘桓了数月,一支小队趁着月黑风高上了洛泽山,想来应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然而,也同前面两人一样,被盖着白布抬回了客栈。
自此,洛泽山下的仙家越来越多,终于在一日正午打上了山,山下还留了几支队伍,死死把守着下山的道路。
老张婶还记得,他们上山的那个午后,阴云蔽日,狂沙漫天,邻里都不敢出门,只看到时不时有几道白色、蓝色、紫色的光从窗户打进室内。
她和老张叔在菩萨面前跪了一天,求菩萨保佑,保佑恩人能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关。
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些光能闪过一年,直到现在。
“嗝。”
老张婶轻轻拍着崖生的后背,等他终于打出人生第一个嗝后才把他用小被子重新包好,小心放回床上。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
“大哥,你还好吧?”
温长健搀着因为替他出头而受罚的大哥,小心翼翼地向寝室走去。
“区区五十板,无妨。长健,你跟大哥说,韩潇到底为什么难为你?”
“没有……大哥,这儿没外人,就不必称字了,听着怪生分的。”
温靖掏出手帕,捂着嘴轻咳一声,摇摇头。
“行。阿靖,你小子还是不是温家人,怎么胆小成这样?他都欺负到你脸上了,你还不敢跟你亲大哥说实话?”
温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弟弟,感觉背脊和屁股疼得更甚。
“真的没什么,就一点口角,大哥,你相信我,我能解决好。”
“行吧。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主动跟大哥说,知不知道?”
“嗯,知道了大哥。大哥,这次,对不起……”
“嗐,你我兄弟,哪儿用得着这些。
“对了,俞阁主新开的药,你吃着感觉如何?”
“多谢大哥,最近感觉好多了。”
“嗯,那就好。我看你这一年来,药方换了几次,气色也是越来越好了。等灭了隐族,咱们多带些东西,去清泠阁好好谢一谢他们。”
“嗯。”
温晷捏捏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停下。
“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点儿路我没问题。”
“大哥……”
“去吧。”
温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身体微微晃了两晃,作揖离去。
大哥,到底什么时候,你们才能不把我当残废看。
“公子,药煎好了。”
仆人见温靖脸色不好,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住自家主子。
“不急,先去趟寒涧洞那边。”
老仆擦擦额头,连声答应着,二人向韩家大营走去。
“阿潇。”
韩潇擦着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三公子身子不好,坐吧。”
“阿潇,你当真要与我生分至此吗?”
韩潇终于抬起头,示意手下离开,温长健身边的仆从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三公子,你昨夜动隐族人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阿潇……”
韩潇站起来,将佩剑扔给一脸惨白的挚友。
温长健勉强接住,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嘴唇的血色更淡。
“温靖,你用心不定,修道不专。你还舞得动剑吗?
“隐族的暗器阴邪,大多涂有魇毒,一不小心就会中招,中毒后的惨状如何你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暗器是能拿来用的吗?
“我知道你体弱,于修习上难下功夫,但你不能走错了路,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阳光透过大门,在韩潇眼里闪烁着。
“阿潇,我有苦衷。”
“那你说!”
“我……”
“说不出,是吗?”
韩潇取回佩剑,声音颤抖:
“三公子请回吧。昨夜一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讲起,你大可放心。只一事,不能再做此举。”
温靖走后,韩潇嘱咐侍从几句,只身一人提剑离开了仙族大营。
“还魂芝,长于魇兽穴边,食之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全株服用,则普通人可生灵骨,仙族可涨百年修为。然神芝有灵,仅可为一人见,受惊即匿于土,去处不定。”
昨夜摆脱温晷后,他连夜拜谒清泠阁阁主,向她求教,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补身集气的灵药。恰好阁主于隐族藏书阁发现了一部隐族药典,二人几番查阅,果然有所收获。
“魇兽行踪诡谲,巢穴难觅,且魇兽虽极少在白天作恶,但山中仍有隐族余孽。因此虽有灵药,却不可妄动。韩公子,凡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韩潇想着阁主的话,攥了攥腰间装着迷药的香囊。
阿靖,若此行顺利,你便不必再烦扰了。
在山里找了半日,终于在背阴的山洞里发现了还魂芝的影子。
韩潇大喜,且一路未见隐族的影子,一时放松了警惕,屏息凝神,将全部精力放在了挖神芝上,生怕碰断一点,使药力有缺。
忽然,一阵风自洞外吹进,已被挖出一半的还魂芝突然在韩潇手里活了过来,轻微一抖,不等韩潇有所反应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糟了。
韩潇赶忙回身,不及拔剑,那阵风撞上剑鞘,铮然作响。
待它掉落在地上,韩潇才看清,原来是一把通体黑亮的飞刀。
又是一声呼啸,韩潇再次举剑,然而这次却不再是刀,而是一枚泛着蓝光的毒针。
那点蓝光在逼近剑身时突然转向——万籁俱寂,一切快得像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有一根针稳稳当当立在韩潇肩头。
韩潇只觉周身血液瞬间凝固,更有无数蚂蚁从针眼处爬出,顺着经脉,一口一口啃噬着他。
“受死!”
十五岁少女一声怒喝,举着柴刀自树上向他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