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莉德的名字是我帮她起的,意思是‘被偏爱的’。”
站在被告席上的大天使彼得,面对审判台上面容严肃的七位长老天使娓娓道来。他在天牢里被关了一夜,被潘瑞戴斯之心的光芒炙烤了整整一夜,那曾被视作是天使荣光的外表已不再无懈可击:凌乱的头发,充血的眼睛,干裂的嘴唇……
但在说起西格莉德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依旧流露出无限温柔,仿佛她就端坐在面前,触手可及。
“她是我的小妹妹。她第一次出生的时候,我只有六岁,助产士用干净的毛巾把她包好,抱进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皱巴巴的红润皮肤,像花苞一样的粉嫩小嘴,紧紧闭着仿佛害怕一睁开就会美梦破碎的双眼,还有抓着我食指的小手,就许诺,要永远保护她。
“可惜我没能成功。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和几个大学同学相约一起去壮游,途中遇上一伙强盗,贪图我们随身携带的财物,就把我们几个年轻人都杀了。于是,我来到这里。
“刚开始,我只是祈祷回应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每天处理分派给我的回应任务,偶尔会思念家人,最思念的当然还是我的小妹妹。不过那时候我很安分守己,知道我不能去看她,因为阴阳两隔已成定局,贸然拜访不仅对她没有帮助,反而还可能会吓到她。
“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两个服役周期后,恰逢天使遴选,当时负责祈祷回应部的大天使见我办事利索又循规蹈矩,对我印象十分不错,就向上举荐了我。我顺利通过考核,成为了一名大天使,刚好那位推举我的前辈渴望退出一线去潘瑞戴斯颐养天年,我就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位置。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觉得,机会来了。我发现,我可以从祈祷监测器里看到她,我的小妹妹。但她早就不小了,已经七十多岁,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了五个孙辈和一个曾孙。女儿是最小的一个,和她长得很像,可惜却遇到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丈夫,总是动手打她。她也有一个女儿,那时刚满十六岁,活力四射,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妹妹年轻时的影子。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关照着她的这一支血脉。我发现,原来她从未忘记过我这个只在她少女时期短暂存在过的哥哥。她一直都在纪念我,家里挂着我十八岁时请人画的肖像。那么多年过去,每当她想找人说话,还是会来到我的画像前。
"她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经常会咳血,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经常为家人祈祷,希望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得舒坦一点,希望女婿的脾气好起来,希望外孙女能拥有比母亲更顺利的人生……
“于是,我决定动动手脚,让那个令我外甥女伤心的男人发生了点小意外,暗自守护外孙女,优先回应她的祈祷,在她人生中每个重要的时刻给予她引导。在我妹妹死后,我又向负责往生投递的同事施压,确保她的灵和魂魄永远保留在家族的这一脉当中,而不是随机分配。
“就这样,我又有了妹妹,我在她们每个人身上看到她最初的影子,我发誓要永远照顾她、守护她,赐给她远超常人的好运……我以为凭我现在的能力,我终于可以护她周全。可事与愿违,原来祈祷回应部也不是万能的,我无法实现她的每一个心愿,甚至无法为她抵御灾祸。
“我眼睁睁看着家族的积蓄随着开枝散叶日薄西山却无能为力,因为我无法回应如此物质且具体的祈祷,我只能尽可能给她暗示,干预她的理财决定,提醒她该买哪支股票,该赌哪匹赛马,我甚至向她透露该买下哪块地,该投资哪个项目……
“没错,我是延缓了这个家族的没落,但仍然无法阻挡它注定的终焉。到了西格莉德这一代,家中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了。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着大人们谈论过去的辉煌,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一切,留给她的只有一具庞大的骨架以及上面丝丝缕缕、难以剥离的残羹冷炙,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些不平,总觉得自己被抢走了些什么,需要去讨回来。我因此而常怀亏欠,很想给她点什么。可她几乎从不祈祷,只有她向我开口,我才能帮她!
“我所能为她做的,就只有每次在悬崖边拉她一把,她捅的每一个娄子,我都尽力替她补上。只因为她是西格莉德,我永远的小妹妹……”
西格莉德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帮病人调制药水。桌上码着几十杯清水,她的手四平八稳地悬在上方,向每个杯子里滴入三滴约书亚留下的神秘药剂。
"阿嚏——"
一个喷嚏打断了她嘴里正在哼唱的小曲。她非常及时地转过身,没有污染到桌面上那些珍贵的药剂——玻璃瓶中的墨绿色液体已经用掉一大半,而在医生们找出复制这种药剂的方法前,这一点就是仅剩的救命稻草。
她的眼皮猛然跳了一下,随即心也跟着一颤。
她熟悉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时,她总能预先察觉,然后迅速做出反应。
她将调好的药剂递给一名小护士:"端到病房里分给病人,小心别洒了。等他们喝完以后,你就带能走的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一小片林子,你们到林子里去等我。"
小护士点头而去。她打开右手边的抽屉,从一堆凌乱的纸张底下拿出一把枪,掀开粗呢外套藏在腰带与脊柱沟之间,然后慢慢地走出去。
她站在原本是客厅,目前作为医院大厅的房间里,隔着落地玻璃窗向远处眺望,好像有几辆陌生的轿车正从大门那边驶来。
她辨别不出车里坐着的人。
西格莉德又拦住一名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的年轻护士,也是她从前的学生。
"快去,到病房里,叫所有能走的病人都跟着你,从后门出去,躲到小树林里去。"
"出什么事了吗,西格莉德夫人?"
她凝视着窗外那些越来越近的陌生轿车,声音平静地说:"与你们无关。只不过是我的好运气用尽,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小护士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好点点头,进去执行她的吩咐。
西格莉德计算着自己还剩多少时间,迅速地收拾东西,拿上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也就只剩下一条外祖母留给她的项链,其余的都被她开学校变卖了。
背后那把金属手枪,由于皮肤上的汗水而愈加冰凉,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起来,默念着一定要保持镇定。
如果来的人是警察,她倒不怎么担心,大不了就是认罪伏法,去监狱里待个几年,表现好的话还能获得减刑。真正让她害怕的是,万一不是警察——
那些被她骗的有钱人,大多手眼通天,甚至拥有私人武装,那些人收钱办事,并无良知和道德观念,如果自己落入他们手中,后果……
更可怕的是,万一自己的学生和病人落入他们手中,或者被他们用来要挟自己……
房子后面传来惊叫声,西格莉德回头看向窗外,那些车明明还有一段距离,莫非有还有另一拨人?
她快速跑向后门,果然最令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另一拨车队抄近道直接从后面堵住他们逃跑的路,六名荷枪实弹的黑衣人从车里钻出来——不是警察!
医护人员和病人们尖叫着往屋里跑去,黑衣人领队朝天连开数枪,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两名队员去搜索屋后的小树林,其他人跟他进屋。
黑衣人都戴着防毒面具,可见他们对黄磷病还是有所忌惮的,他们像赶牲口一样将所有人赶回了房间,遇到腿脚比较慢的病人就直接用枪托砸他们的腿。
“快点快点,都给我进去,一个也不许跑。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从犯。”
“知不知道你们黄磷病人活着,呼吸一口空气都是污染环境?”
“这地方怎么那么多瘟神?赶紧扔颗炸弹一炸了事……”
“喂,他们是病人!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病人!”西格莉德高声叫道,她放弃了逃跑的打算。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她一眼,显然认出她就是那个自己要找的人:“哟,这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女骗子吗?原来这就是你的老巢,也不怎么样嘛?骗了那么多钱,都用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会住在什么皇宫里呢。”
“说不定都用来整她那张婊子脸了。”
“还有两腿中间的那个地方,听说她们女骗子在床上都很有一套,待会儿我们可以轮流……”
他们的话并不会让西格莉德感到难堪,她知道自己背上有把枪,必要的时候可以保护自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让那些病人和学生逃出去。
她压低声音对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学生说:“厨房后面还有个小门,你知道的,就是平时用来倒垃圾的。你带着大家从那个门走,我来拖住他们。”
前门的汽车也到了,响起砰砰的砸门声。
小姑娘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西格莉德夫人,我们不能丢下您!”
“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拉着女孩的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把枪,“放心。你们必须得逃出去,你们若是被抓住,才是我真正的软肋。”
黑衣人准备去前面给同伙开门。
西格莉德从容而优雅地拦在他们面前:“等一下,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的雇主是谁。我仇人太多,要死,也请让我死个明白。”
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决心给她一枪托让她闭嘴。
西格莉德的头重重撞在墙上,额角磕在装饰画框上,血流了出来。她只觉眼冒金星,但很快就站了起来,扶着墙壁让自己保持平衡。
“要不要再给她一下?”打她的黑衣人询问地看向领队。
前门已经开了,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机枪和防弹衣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
“等……等等,我相信你们得到的命令是活抓我吧?否则一具尸体要怎么还钱啊?”
“只说留口气就好,至于中间的部分,就交给我们自由发挥了。”领队轻描淡写地说。
一个黑衣人已经解起了裤子,金属皮带扣撞击枪身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看这婊子就是□□,话这么多,看老子来堵住她的嘴。”
一条丑陋的东西被他从裤子里掏出来,还“如数家珍”地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时迟那时快,西格莉德从背后拔出手枪,对着黑衣人的□□就是一枪。
一朵红花盛开在他手上,黑衣人仰面躺倒下去,随即发出比杀猪还惨烈一百倍的叫声。西格莉德嫌弃地闭上眼睛,随后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立马睁开。
“艹,她有枪!”
“快夺下来!”
三四个黑衣人在受伤的同伙旁跪着,检查他的伤口——很遗憾,就算他最终活下来,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其他几个朝西格莉德一拥而上,要夺她的枪。她闭着眼睛瞎开一气,最后拿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别过来,否则你们就会收获一具尸体,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