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通州剩下的八城?”
童元良大笑道:“还分一半给我们将军?苏义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就这还敢自称皇上?”
“要么还是叫苏义乖乖受枷来投,我们愿意把屏州十六府的地牢全都献上!”
杜玲骑着马站在前头,高声附和道:
“就是!叫苏义来投,我等愿献上屏州十六府全部地牢!”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应声,嘲笑声顿时不绝于耳。
杜玲心中冷笑。
果真打着这种小人心思。
但任你嘴巴说出花儿来,泼再多的脏水,我军只需将你们这些反贼通通拿下,流言和猜忌便能不攻而破。
高墙之上,郑寿面容阴沉。
他对苏义一向忠心,被屏州一派的将领们称为是苏义身边最凶恶的一条狗。
此刻主上被人如此侮辱,郑寿只恨不得提刀将为首的童元良大卸八块。
“将军。”身侧的谋士低声道。
“我知道轻重。”
郑寿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关将军神勇无双,深得民心。是百姓们心中的守护神!”
城墙上复又传来暗藏祸心的喊话。
“皇上爱才心切,若能得将军助力,必不会如那小肚鸡肠、疑神疑鬼之人一样,叫将军受屈!”
童元良寒着脸,抬手下令。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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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波的佯攻,屏州军这边简单试探了一下建常府的守卫情况,只打了两个时辰便鸣金收兵,伤亡也控制在了百人内。
“这郑寿素来鲁莽,今日却分外谨慎。”
童元良眉头紧锁,说道:“我看他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眼生的面孔,许是苏义派来的军师。一个善于谋算的谋士,可以牵制住郑寿这条容易失控的狗。”
“是,今日攻城,能清晰的感受到建常府防卫之缜密。”徐千户接话道,神色凝重。
“想拿下建常,只怕如当初池定一般,十分困难。”
杜玲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本来以她的官职、资历,这种只有千户及以上官员才能参加的议事会是没她的份的,但考虑到她入营以来的表现,以及上头将领们对她的期许,自打她晋百户后,这些会议便也叫她一同参与了。
只不过她向来是听得多,说的少。
杜玲今日也参与了佯攻,比起只是用眼睛看的几位上官,她对建常防守的感受更为深刻。
所以她知道,建常不好打。也许这场战会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双方某一方露出破绽或马脚,才能分出胜负。
但眼下对屏州军来说,最忌讳的就是拖久。
这一点,童元良心知肚明。
并不是说拖得久了会出现像池定那一回粮草不足的情况,而是郑寿先前说的那番话。
童元良摩挲着粗粝的手指,眼神晦涩。
千户里头,有几个资历老一些的心里也都带着和他一样的担忧。剩下那些稍微年轻些的,以及杜玲,便只想着粮草够他们撑多久。
收到苏义来信的那天,杜玲和谢嘉运因为本来就在场,后头关成业拆信的时候也就没有挥退两人。
杜玲在军营里头混的风生水起,但对朝里的局势、动静并不分明。因此,虽然她知道皇帝对师傅是有些不一样心思在里头的,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关成业可是镇国公,还深受屏州上下百姓们的爱戴。只区区一封意味不明的信,便能叫上头怀疑师傅叛国不成?
就算是李鹏涛在给皇帝的密函中添油加醋的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但现实往往不同于人的想象。
在城外才驻扎了半月,还远算不上久攻建常不下的屏州军,在第六次攻城失败后,收到了来自都城的圣旨。
以及一位来接替童元良位置的,神情高傲,喜欢拿下巴看人的将领。
“...任沈明志为副帅,辅佐主帅处理剿灭叛贼一事...”
杜玲跟着童元良等人跪在地上,沉默的听着。
名为沈进的将领听着几人齐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手中的圣旨合上。随后又拿出一道盖着沈明志印章的函书来。
“沈将军前几日已抵达丰川,考虑到童指挥使此番征战辛苦,怕你因身体劳累致使决策有误,延误了军机,特命我来接替。”
“这是沈将军的亲笔函书,童大人可要亲自查验?”
童元良身边的亲兵上前一步,接过沈进手中的函书。他打开仔细查验后冲自家上官点点头。
这就是东西无误的意思了。
杜玲站在稍靠后些的位置,舔了舔牙,只觉得心里火气蹭蹭的往上冒。
什么意思?才打了多久?又不是他们这边节节败退,怎么就要加个人进来做副帅,还要把童大人换下来?
所以皇帝这是真听信了叛王的传言,觉得师傅有投敌的嫌疑?
杜玲低声骂了句浑话,被身旁的徐千户瞪了一眼。
副帅,这在军营里头是仅此于主帅的头衔。童元良不能不听沈明志的安排,否则一个违抗军令,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他一路跟着将军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会因为临阵被换而做出些不合适的事情来。
“既文书无误,那建常便交由沈小将军了,还望小将军能早日替陛下打下建常。”童元良笑道。
沈进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长相粗鄙的指挥使,只觉得出门前伯父同自己几番叮嘱的话都是扯淡。就这么一个看着没什么脑子的人,还需要小心提防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沈明志说了要他尽量将童元良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沈进也还是叫童元良带着他那没用的一万多人马撤回丰川,自己带着八千精锐留在建常。
此次沈明志赴任副帅一职,除了朝中下拨的辎重外,还带了两万精兵,用以交替屏州军内那些受了伤无法上场的士兵。
当然,就算是杜玲也猜得出来,上头这是怕只派两个将领过来,压不住跟随关成业多年的屏州军。
说不定,还打着若是关成业有异动,便直接带着这两万人马将屏州军上下全都一网打尽的打算。
“嗤。”
正同将士们一起往丰川走的杜玲垂着眼,想到此处嗤笑了一声。
就在她身侧慢悠悠的骑着马的徐千户神情放松,问道:“想到啥了,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没什么。”杜玲摇摇头。
徐千户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丫头肯定是因为上头此番举动透露出的对将军的防备之意而感到不舒坦了。
“急什么,打战这活儿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他笑道。
“况且人家带的自己的兵去打,又不是叫我们的人上战场。”
徐千户说着,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冷漠来。
“便是因为沈进的自大全都折进去了,那上头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就是可惜了那些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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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玲扪心自问,她在建常每一次打攻城战,那都是尽了全力的,营里的士兵们也都没有浑水摸鱼的。
郑寿在身旁那谋士的辅佐下,将建常府把守的是滴水不漏。
但就是这么叫人不敢相信。
就在杜玲等人回了丰川的第四日,建常传来了沈进的捷报——历经八个时辰,他带着八千精锐拿下了建常。
虽说叫几个将领跑了,但八千士兵只伤亡了不到两千人,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原本还因为人数比屏州军稍少一些,而被分外不爽的屏州军压了一头的沈家军顿时在营里抬起了头。
两边士兵的冲突、摩擦,也越来越多。
直到屏州军这边被许卫道揪了十来个人出来受军棍,营里的纷争才因为一方的消停与退让而变少了一些。
先前从建常回来的那些士兵们因为过于震惊,都忍不住私底下来找杜玲。
“杜大人,你说难道真的是咱们太弱了些?”一名士兵神色挣扎道。
“对啊,不然为什么我们打了十几天都没打下来,人家八个时辰就拿下了。”另一名士兵附和道。
杜玲翻着手里的兵书,语气平淡:
“想这些干嘛?人家打的快还不好?早点打完咱们也好早点回屏州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才几日功夫,原先在路上还乌云密布的杜百户便如此看得开了。
但转念一想,杜大人说的也在理。
上头既然不信任他们,那他们便歇着呗。
将士们愤愤不满的来,风轻云淡的走,整个屏州军里头慢慢散发出一种风轻云淡的氛围来,叫想着等两边摩擦再剧烈一些便拿屏州军将领开刀的沈明志暗道奇怪。
杜玲自然不知道沈明志的打算,只不过上回同徐千户交谈过后,她自己便慢慢想开了。
想不开也没办法,势比人强,总不能她骑着马赶到都城去,问皇上为什么不信任屏州军、不信任师傅吧?
杜玲向来善于趋利避害,只不过在军营里生活的这些日子,叫她行事越发锋利,反倒忘了从前的为生之道了。
不再纠结那些事情的杜玲,便开始看起师傅给她的那些兵书。
营里多了一位副帅,这让本就因为监军李鹏涛而清闲了许多的关成业越发得闲了,一日里竟能抽两个时辰来指教杜玲。
除了关成业外,谢嘉运每日也有一个时辰用来给杜玲讲解答疑。
说起来,这也是意外。
毕竟谢嘉运再怎么博学,兵书一类的技巧类用书看的也不如关成业来的多,体会来的深。
但巧就巧在关成业丢给杜玲的那一摞书里头,还夹了几本“杂书”,这类杂书既有政论札记,又有地理风物,杜玲读起来颇有一些难度。
那日她正准备带着书去找师傅解惑,但关成业恰好没空,而她回营房的路上又碰到了谢嘉运,便顺势求教了一番。
谢嘉运学识渊博,讲起这些难懂的典故来由浅入深,叫杜玲学起来分外轻松。
本来她是不准备天天麻烦人家的,毕竟人家这么大派头的贵公子。
但谢嘉运在得知她在看书后,便主动提出了每日空出一个时辰来同她讨论这些的意见。
原话是这么说的:“杜大人先前帮了我大忙,每日操.练之余还要抽空来帮我。而如今这对子清来说,不过是做些对自己来说十分简单又轻松的活儿,杜大人可千万不要拒绝子清。”
杜玲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厚着脸皮找人学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