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奕笑呵呵的说道:“我是想请祖母帮着做些红薯面包子,就做萝卜肉丁馅的,听她身边人说,这些年太后对自己的信仰十分虔诚,所以若是假借这百姓的名义或者庙里的名义,哄她吃那些包子,或许有用。”
对于她这个想法,家里人存疑,就连江林木回来也担心的提醒她,或许可以再想个更好的法子,但一家人吃完晚饭,坐在堂屋里哄着孩子想了半天,愣是没有一个更好的法子。
这事儿也不能瞒着太后,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不然这次吃几顿饭补养过来,往后又不吃了又该如何?
这事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所以横竖最好还是得让她自己下定决心吃才好。
直到姝奕收到了宫里的信儿,她带着从京城外白云寺买来的食盒,装着林春花一上午包出来的地瓜面萝卜肉包子,热乎乎冒着香气就进了宫。
早上喝过药后,太后就在小佛堂诵经,听到陈嬷嬷说姝奕前来拜见,还有些恍惚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就是前些日子,过来给太后请平安脉的江夫人啊,刚才来人通报,说是她一早去了白云寺,得了庙里方丈的话,特意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白云寺?”太后有些疑惑,但今日的经文也的确念诵完毕,陈嬷嬷搀着她站起身,“白云寺的方丈?可是哀家好像并不认得他啊,之前请到宫里诵经的师父们,不都是送大昭寺请来的吗,这白云寺怎么会让她过来?”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不如让江夫人进来问问?或许还有什么机缘呢。”
若说是别的事儿,太后或许就推辞了,这半年来她身子越发的虚弱,并不想花费精力和人说话,那些前来请安的宫妃们,她也都不见。
但听到陈嬷嬷这样说,太后生出了几分好奇,“宣她进来吧。”
“是。”
须臾姝奕提着食盒再度来到了偏殿,陈嬷嬷看着她手里的食盒,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紧张,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宫外做的粗饭,便是宫里御厨亲自调配过的,太后都一口不吃。
虽然这食盒里的饭菜都已经有人试过毒,可这东西陈嬷嬷觉得太后还是不会碰的。
姝奕进门后跪地行礼,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寺庙里的香火气,太后动了动鼻子,神色和缓许多,也更好奇今日她来的目的。
“你开的药哀家吃了,也不怎么管用,你今日过来又是为何?”
姝奕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食盒说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妇知晓自己医术尚浅,怕是医治不好太后娘娘,于是想着去庙里求求神明,可巧就遇到了一位云游禅师,他指点臣妇求来百家面,用善信上供的三净肉做馅,再找一位花甲老妇,此人须得敬爱陛下,诚心实意为太后祈福,沐浴斋戒三日,方可用盐水净手,为太后包一屉包子,此包子还须在大士净瓶下供一炷香,以甘霖开光方可奏效,所以今早臣妇得了包子,立马去了白云寺,虽然那位禅师已经云游离去,但也叮嘱过寺里的人,臣妇过去之后便将包子供在大士手里的净瓶下,神像手里的瓶子本无水,可愣是在臣妇面前顺着柳条落下两滴,刚好砸在包子上,臣妇赶忙拎着包子,马不停蹄的入宫孝敬太后娘娘。”
本来神色恹恹的太后,听完她说的这一段话,眼神里散发出光芒,目光也不由得落在那包子上,她虽然惊讶于这奇迹般的事儿,但心里也存着疑影。
“胡说,师父们皆以忌荤腥为律,又怎么可能让你包着肉包子供在庙中?!”
她的神色冷厉中带着几分恼怒,像是在生姝奕侮辱信仰的气,可姝奕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
“太后说的正是呢,臣妇当初心里也是如此疑惑,可那位禅师却说,‘终生平等不可有分别心,世间万物皆有灵,牲畜如此草木亦如此,曾有昙花一现为韦陀,你难道说它无灵?这一口水中包含万千看不见的生命,难道亦无灵?有血有肉者有灵,无血无肉者亦有灵,众生平等何须在意,只要是三净肉食之无妨。’听他说完臣妇恍然,这才依照禅师指点行事。”
听到这话,太后娘娘也陷入了沉思,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那一屉包子上,陈嬷嬷见此也跪在她面前。
“太后娘娘不如试试?这包子闻着味道还挺香的,又有大士的净水开光,说不准吃了身子真就好了呢。”
姝奕脑袋触地,“臣妇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至于庙里的和尚,盛安帝早就让人叮嘱过,姝奕丝毫不怕太后查到什么,即便是最后太后只晓了来龙去脉,也不会怪罪到她的头上,她这也是奉旨办事的。
见她们二人都劝她吃这包子,而那个食盒也的确刻着白云寺的字样,太后犹豫着打开了盖子,陈嬷嬷立即爬起来,递过去一根干净的帕子,又命人拿来银筷子和玉碗。
太后看着那黑面的包子,皱了皱眉,“这包子的面怎么是黑色的?”
“回禀太后娘娘,这是百家面,也是老百姓素日里吃的最多的,这里面不是纯白面,而是加了地瓜面,纯白面贵的很,一般的老百姓可舍不得这样吃,如今太后也尝尝这老百姓的饭,也算是与民同乐。”
这功夫陈嬷嬷夹起一只包子,放在玉碗里托在太后的面前,太后手握银筷,皱着眉,“老百姓吃这样的饭菜?”
“是啊,老百姓都吃这样的黑面,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肉,细白的净面也得过节过着过寿的时候吃一点,虽是如此,他们只要吃得饱,偶尔吃吃肉,也都能身强体壮,就说今日这包包子的老人家,花甲之龄还能一个人抱着两个孩子哄,身子骨硬朗的很呐。”
太后有些嫌弃的看着眼前的包子,耳边是姝奕讲述着百姓的故事,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一口咬下去,面皮不如宫里的爽滑细腻,甚至舌头都能感觉到那粗面的颗粒感。
可包子里鲜香的汤汁瞬间入口,遮盖住了面皮粗糙涩的感觉,反倒是细嚼嚼这面皮竟然是甜的。
“这包子味道很奇怪啊,又甜又香的却不难吃,这粗粮也不过如此吗。”
说着太后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好像她能吃这粗粮事件多了不起的事儿,姝奕忍下垂下头说道:“这是太后娘娘心系百姓,能吃百姓之苦,也怀爱民之心方才如此,若是那高高在上目下无民的君主,只怕这包子他是一口也吃不下。”
陈嬷嬷也跟着说道:“是啊,太后娘娘日日诵经祈福,只望百姓可以少些苦难,如今这吃了百家饭,也算是与民同乐,古往今来也少见这样的主子。”
在她俩左一句马屁右一句吹捧中,太后不知不觉的吃了三个包子,看得陈嬷嬷都有些紧张,担心太后一下吃这么会不舒服。
可等着太后吃完第四个包子的时候,愣是撑得打了一个饱嗝,她有些羞臊的放下了碗筷。
“这老百姓的饭菜就是多些烟火味,除了粗糙些不算难吃。”说着她目光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个包子,“将这三个包子,给陛下送去尝尝,这可是百家饭呢,作为君主帝王,是该尝尝老百姓的粗茶淡饭,才晓得这民间的疾苦。”
“是,老奴这就安排人给陛下送去。”
姝奕这会儿和陈嬷嬷都不能离开,两个人都担心太后冷不丁吃肉会有些扛不住,但幸好太后吃完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喝着姝奕开的消食茶,太后有些昏昏欲睡。
“这些日子为了哀家这身子,也是辛苦你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太后今日倒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何不同,只是看着姝奕这份心意,她心里暖,就想着赏些东西。
姝奕闻言赶忙行礼回道:“这都是臣妇该做的,本不该讨赏的,可之前在太后娘娘这里饮了一杯茶,吃了几块点心觉得甚好,于是今日斗胆想和太后娘娘再讨杯茶和点心,想让我太婆婆也尝尝。”
初闻姝奕想要讨赏的时候,太后脸上的带着几分不屑,她就晓得这些人都是图她的赏赐的,都已经等着姝奕向她为江林木讨官职,或者讨些黄白之物。
却不想她得了这样大的一次恩典,竟然只为了一杯茶和一碟点心,这让太后有些惊讶,就连一旁的陈嬷嬷也都跟着恨铁不成钢。
“就这些?”太后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询问着。
姝奕十分肯定的点点头,“就这些,那茶如仙露神草,味道可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尝到的香美,那点心更是一绝,臣妇的太婆婆素日里省吃俭用,点心果子不过节舍不得吃,这样好的点心,若太后不赏,只怕她这辈子都未必能尝一口,所以臣妇斗胆讨太后娘娘的赏。”
偏殿里静默了一会儿,传来太后娘娘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陈嬷嬷让人包些春茶给她,各色的点心给她装上一食盒,照着旧例你再去捡些东西赏她罢。”
“是,老奴这就去办。”说完,看着太后神色倦怠的模样,她试探着问着,“太后可是倦了?不如让老奴先扶您去睡一会儿?”
“也好,今日许是诵经累着了,困的厉害呢,下午的经文你找个净利的丫头替哀家抄经。”
“是。”
“恭送太后娘娘。”姝奕屈膝一礼,等着人离开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唤来一个小宫女,讨来纸笔写了一张药方子。
等了一会儿陈嬷嬷这才姗姗来迟,一进门嘴角勾起的笑就没有落下过,“真是辛苦江夫人了,太后这会儿睡得很安稳,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姝奕将手里的药方子递给她,“太医之前开的补药自然是最好的,可太后这身子根底亏损的厉害,一时半会儿吃那么好的补药,反而会有些虚不受补,阴虚火旺导致心情烦躁口舌生疮,那些药方暂时停一停,这些日子让太后先按照这个方子吃,主要是强健脾胃的,只要太后好好用膳,正常食物摄入,用不了一两个月,这人就会补过来,逐渐的让太后娘娘多晒晒太阳活动一下,精神头也会儿更好。”
看着她写的方子,陈嬷嬷瞧着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大多都是日常饮食里常见的东西,有淮山药和山楂,还有茯苓等物,皆是药食同源的东西。
“今日辛苦夫人了,茶叶和点心老奴也都让人包好了,太后赏了您几匹料子还有一百两银子,一并让人给您放在了车上,时候也不早了,老奴亲自送您出宫。”
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这会儿太后身体还未见大好,姝奕哪里敢让她亲自相送,于是婉拒了陈嬷嬷的好意,对方也是和她客气一下,并未真的非要送她不可。
于是两人也都互相客气几句,姝奕跟着一个小宫女,朝着宫门外走去。
许是心头的事儿了了,姝奕这次穿过后宫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路走来竟然还会穿过御花园,她不由的放慢脚步看了两眼,这宫廷里的园林的确很有意境,但总觉得缺少了些在兰村时看到的自然。
这里更像是金玉笼中的雀儿,美则美矣失了几分自由的美,她收回目光跟着小宫女往外走去,却并未注意到,这御花园中,有一位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正在默默地看着她。
“那位是谁?”那女子脸色带着几分疏离高冷,眉目间似是染着冰雪一般,好像看着什么都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
闻言,身边一躬身引路的小太监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回复道:“回禀杜孺人,那位是新晋探花郎江大人的夫人,此次入宫好像是为太后娘娘诊脉的。”
杜明月望着远去的身影,神色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