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大多数人还都没有起的时候,江家已经热闹了起来,隔壁的张婶听到声音也过来帮忙。
“大郎你们也别闲着,快去烧些热水,越多越好。”张婶在村里也是帮人接生了好几次,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都是自己接生出来的,村里的女人又有几个舍得请稳婆的。
大多都是自己家里人帮着接生,江林木和江长生也都是林春花亲自给儿媳妇接生的,这会儿自然也是熟练。
晓得自己孙子莽,赶紧扯嗓子吆喝道:“别用家里的锅,用那日新买的锅烧,一定要多刷两遍。”
新买的锅也是预备给两个孙媳妇烧热水接生的,一买回来江林木就已经刷洗过好几次,用棉布盖着放在屋子里,这会儿被江大成和儿子一起搬出去,烧了热水好一个烫刷。
姝奕这会儿肚子倒是不怎么痛了,上一阵阵痛刚结束,这会儿人有些脱力的摊在床上。
“祖母,祖母……”她手紧紧握着林春花的手,“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流逝的格外漫长,她感觉这会儿应该是下午了,可她却仍旧没有看到江林木回来。
林春花心疼的给她擦擦汗珠子,“这才巳时初,二郎还没有出考院呢,等着他考完了也得申时了,估计得明日上午才能到家。”
听到她说的时辰,姝奕整个人都愣住了,“才巳时初?我怎么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我肚子好像疼了一天。”
一旁过来帮忙的张婶有些看不下去,“二郎媳妇啊,你且省着些力气少说话,一会儿生孩子还得多些力气才好,你这样说话一会儿可就没劲儿了,我瞧着你这一时半刻还生不了,趁着这会儿肚子不疼,不如吃些东西吧?”
在她的提醒下,林春花也反应过来,“对对对,你大伯母刚才给你包了小馄饨,灶上的鸡汤也都已经炖好了,要不要让他们给你住个鸡汤小馄饨啊?”
这会儿肚子不怎么疼了,缓了一会儿姝奕也有了些力气,她是郎中自然晓得这个时候她需要多些力气才好。
“好,我想吃不要茱萸和醋的,就清汤的最好,多给我盛些汤。”
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的衣裳也都已经湿透,若不多喝些水补充一下,只怕一会儿需要用力的时候,她会头晕。
姝奕强迫自己不去想江林木,时刻保持着冷静,回想起来妇人生产时的一些关键之处。
“祖母,之前夫君带回来的药中,有一个用红绳帮着的,那是催产药,若是孩子迟迟下不来,你们就帮我三碗水熬成一碗,最好是上半碗,越浓一些越好。”
“好,之前二郎临走前,将那些药都和阿奶交代过,你大伯母也晓得怎么熬煮,你先喝点人参水,歇歇劲儿,一会儿吃碗馄饨就好了。”
一旁的张婶上手摸了摸姝奕的肚子,“这孩子试着倒是不小啊,这又是头一胎,估计会拖的晚一些才能生,你们东西都准备好,且等等吧。”
没一会儿一阵鲜香的味道传来,门帘被人掀起又落下,江王氏手里端着一碗小馄饨,雁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这村里有个规矩,孕妇不可以去别人的产房,容易被惊吓到也跟着动了胎气。
于是林春花赶忙站起身准备撵人,“你进来做什么,快去外面等着,等你侄儿出来了,我再抱与你瞧瞧,快出去。”
旁人或许不晓得,但是雁奴明白,不管这样的场面多么血腥,她都不会害怕,她见过的那些场面可比女人生孩子更为恐怖。
她看家里还有外人在,就拽着阿奶咬耳朵,“阿奶我不怕的,我会些功夫也晓得哪些穴位可以缓解疼痛,甚至也有些穴位按住了可以止血,让我留在这里帮忙吧。”
姝奕虽然是郎中,可一旦肚子开始疼,这人也会被折磨的浑浑噩噩,说话都费劲儿自然也不一定可以指挥着人做事。
犹豫再三林春花左右为难,可姝奕眼下的情况更为紧急,“成,一会儿你要是害怕就赶紧出去待着,可不能逞能晓得不?”
雁奴点点头,在一旁的盆子里洗洗手,便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等着。
另一边江王氏耐心的给姝奕喂着小馄饨,其实她现在没有什么胃口,可她作为郎中比谁都清楚,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
一碗馄饨连带着鸡汤一起下肚,她也的确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祖母,什么时辰了?”
“这会儿才巳时中,你要不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才好。”
姝奕转过头看着窗户纸上透出来的明亮光芒,想问江林木什么时候能回来,可这会儿的她再清楚不过,今日江林木回不来。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肚子突然一阵抽疼,让她一时都不敢大口的呼吸,突然身边一只劲瘦纤细的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了姝奕的手臂。
“听着!张嘴呼吸,大口的呼吸!”这一声命令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儿,似是叮嘱传授,但更像是命令。
疼到脑子一片空白的人,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拼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可肚子里的坠疼让她脑子发蒙,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下意识的听从对方的命令,牙关一松猛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憋气带来的眩晕感逐渐缓解,同时她嗓子不受控的喊了出来,“啊啊!夫君,祖母,祖母……”
看着她这次疼的好像尤为严重,时间上也比刚才久了一些,林春花眼尾跟着湿润了起来,“快了,快了,丫头啊,二郎快考完了,考完他就回来瞧你和孩子。”
一阵疼落下,姝奕急促的喘.息着,这会儿脑袋也清醒不少,她流着泪苦笑一声,“那得是明日,今日是赶不上啊啊啊啊……好疼,我肚子好疼……”
中午,张婶也跟着在江家吃了些饭,跟着姝奕沾光吃得那是鸡汤肉丝面。
屋里的人还在哀嚎着,从寅时一直折腾到了现在,这让张婶也跟着揪心起来。
“这都快一日了,这孩子却还在肚子里,连个头儿都不露,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春花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若是天黑还不露头发动,就给她熬那个催产的药灌下去。”
拿药是活血的药,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产生血崩之状,所以林春花并不想给她用那个药,可万不得已也不能看着大人孩子都遇到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屋里的姝奕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鬓角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贴在了脸颊和勃颈上,一波疼感赶过去,人也脱力的摊在床上,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江王氏在床前,拿着打湿的帕子给她擦脸擦脖子,眼里不断有泪水溢出,却抿着唇不敢露出一丝的哭音儿。
林春花和张婶吃过饭过来的时候,见到江王氏哭,林春花皱了皱眉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这大喜的事儿别再这里掉豆子,怪晦气的,你出去在鸡汤里加点参片,再炖炖,端过来一碗给她喝。”
江王氏闻言赶忙出去炖鸡汤,姝奕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只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明亮的窗户,屋里的人也都晓得她这是在等人呢。
这一幕引得林春花也没有抗住红了眼圈,“奕儿啊。”她坐在炕沿上,俯身用手给她拢了拢散乱的墨发,将她眼尾的泪擦去,“阿奶现在心里没有了主意,你帮阿奶想想法子吧,是现在给你喝催产的汤药,还是再等等?”
姝奕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她,眼神虚弱的唯剩下泪光,“祖母,我还,还有力气,再等等吧。”说完,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眼睛落下一滴泪,林春花懂了她的意思,她也在担心出事儿,再也见不到江林木,所以宁可继续这样遭罪,也想着保守些。
还不等林春花说什么,姝奕眉头一皱,贝齿咬着下唇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接着她双手握着身下早已被她就扯皱了的被单,摸摸试探着用力。
张婶看着她这样子,也晓得她这是着急了,正在想法子用力往下推孩子,张婶赶紧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褥查看。
突然她大呼一声,“哎呀!露头了!我看到了黑色的头发,二郎媳妇你在用些力啊,这一露头就快出来了。”
林春花闻言也赶忙过去看了一眼,确认胎位也都很正,她激动的起身来到姝奕身边,按着帕子给她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太好了,露头了,等着二郎回来见你们母子平安,一定很开心,丫头啊你可得咬咬牙用力啊!”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是因为喜悦而激动,是因为见到了希望而开心,是因为有了刚才的绝望而后怕,林春花这一刻也顾不上忌不忌讳了,嘴角是笑着的,眼角却是不断的落下泪。
她赶忙起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两片人参塞在姝奕的嘴里,“丫头含着这个,吃了这个你和孩子就平平安安了,孩子出来你就可以安心睡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二郎就在家里。”
祖母絮絮叨叨的话就在耳边,说着的都是她心里想着的画面,她用尽力气往下用力,一双眼睛闭上,也都是江林木在她床边抱着孩子傻笑的样子,她已经被咬破的唇溢出了血,却扯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啊啊!”
“太好了!出来了,出来了……”
“哇哇哇……”孩子是个大嗓门,一出生湿漉漉的躺在张婶的手里,还不等她帮着抠抠嗓子眼儿,这孩子就已经气势磅礴的哭了起来。
林春花一时真个人手忙脚乱,想去看看重孙孙,可这眼前的人瞧着更需要她,她拿着赶紧的棉纱布给她擦着唇上的血,看着她咬烂的下唇林春花满眼都是心疼。
“都怪我啊,刚才就这么一走神没看出,就让你把这唇咬成这样,这要是让儿郎瞧见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心疼呢,不过可算是好了,母子平安啊,丫头你今日辛苦了啊。”林春花的嗓子都是哑的,泪水浸透整张脸,却也难掩她此刻的欢喜。
姝奕累得摊在哪里合眸休息,这会儿别说提说话了,就连睁开眼睛看孩子一眼都不能够。
江王氏和张婶帮着洗孩子,雁奴也跑回自己屋里,拿出这些日子她们三人做的小衣服和包被。
看着人像是睡着了,林春花这才顾上看一眼孩子,“是个啥?”
江王氏开心的说道:“是个小子,可硬实着呢,这才刚出生腿上就有一股子劲儿。”
“好好好啊,二郎也算是有后喽,我们江家今年大喜呢,收拾好后你先抱着他去灶房拜拜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日后好养活。”
“好。”江王氏接过来儿媳妇送来的小衣服和包被,将孩子包了起来,走到炕边想要让姝奕看一眼,可瞧着人累到了极限这会儿昏睡了过去,便也没有吵醒她,抱着孩子先去给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瞧瞧去。
张婶子也洗了几块白棉布,正在帮她擦洗流血的伤口,将那些被血污了的被褥也都一并换了,这些日子姝奕还需要排恶露,需要多垫些被褥用品,林春花和江王氏也都准备了赶紧的小褥子,还有不少的垫洗用的布料。
堂屋里已经响起了江大成和江长生等人的笑声,家里平安的添了一个小生命,全家人跟着松口气的同时,也都满心的喜悦。
江大成一拍脑门说道:“光顾着看孩子了,都忘了挂红了。”
这也是大晋的习俗,家里添丁要在大门的门楣和拉环上挂上红布,屋里的小门楣上也要挂个晓得,这是和各路神明报喜,红布五行属火可以用来驱秽,让好的留下,将不好的挡在门外,这也是对孩子和产妇的一种祝福。
江长生刚给他爹搬来凳子,正抚着人往上爬呢,突然产房里又响起一阵阵的惊呼声,“不好了!老大媳妇快来啊。”林春花声音颤抖得喊着。
接着便是姝奕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夫君,我好痛啊!”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家里点着昏黄的小灯,显得格外的温馨宁静,耳边是婴儿的哼唧声,于是姝奕这嗓子格外的突兀凄厉,吓得刚爬上凳子还没站稳的江大成,差点掉下来。
江王氏心里也咯噔一下,赶忙抱着孩子进了产房,一进门一股子血腥味,张婶和婆母脸色也都变得十分难看,躺在床上本来应该睡着的人,这会儿正在痛苦的挣扎着哀嚎着。
“这是什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她将孩子顺手交给站在一旁的雁奴,跑到张婶身边顺着被子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看脸色也变得惨白,“这,这怎么还有一个?!”
这也本该是喜事儿,可看清那画面的时候,江王氏的心都冷了半截。
“现在是怎么办,这孩子是横生的,手先出来了,这是要出人命的啊。”张婶也吓得腿软,只要是横生的,几乎没有那个孕妇或者孩子可以活下来,这样的事儿在村里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