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野将自行车停靠在一旁,扒开人群往里瞧去。
巷子另一头的出口是一条还算有些宽度的街道,两辆气派的黑色小轿车正停在那里,已经启动,后面两个尾灯不停地闪着着。
过没多久,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机模样的男人从后面小跑到驾驶位,将车开走了。
站在旁边吃瓜没有吃明白的一个女人同艾野问:“我说小裁缝,你和那女人不是挺熟的吗,她这是被谁接走了?”
另一个女人接话:“准是相好的呗,谁正经人一天到晚那么扭腰,”那女人撇撇嘴继续说:“你不知道镇上的培训班因为勾搭人的事,都把她开除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艾野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站在原地,远远看见房东从翎烟家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笤帚。
那一瞬间,艾野才明白过来什么,飞快地跨上自行车追着那两辆小轿车而去。
临近晚上这个时间段,往小镇回程的车辆是比较多的,她们这里交通比较随意些,各种回程的车辆歪七扭八地开着。
逆行在这种小地方根本不算什么。
艾野两只脚蹬的飞快,上身几乎离开车座的支撑,路边凹凸不平颠得她时不时皱着眉头,两只手因紧紧攥着车把而泛着白色。
那两辆小轿车开的不算慢,也不算快。
不知追出去了多远,直到小镇傍晚的喧哗声已经再听不到,街边昏黄的路灯在渐渐黑下来的夜里越来越亮。
艾野的脸上被雨雾和汗水染的看不出是否有过流泪,她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她的眼尾红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辆车,在心里委屈念叨句:翎烟,你开慢一点,我快追不上了。
早知道应该买个手机的,那样就可以打电话让她停下来。艾野这样想着,嘴角很委屈地撇起个弧度,眼泪也一起滴了下来。
后面那辆小轿车里的司机望着后视镜,同坐在副驾驶的郑坤说:“郑特助,后面那个姑娘一直在追咱们,您看需要停车吗?”
其实郑坤早就发现了,不过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斜了一眼司机,心里埋怨他事多,却也只能扭过头,笑着一张脸对翎烟说:“大小姐,您看需要停车吗?”
翎烟看着窗外建筑和树木如幻灯片一样的切换着,心里揪的难受,艾野的执着和倔强让她无法不被动容和心软,也在很多个瞬间唤醒着她心底某种情愫。
可眼前面对的是郑坤,夏清川的特助,是夏清川最信任的心腹。
郑坤的行事风格被调教的和夏清川很像,比如来接翎烟这件事,原本定好的时间是在几天后,翎烟特意选了艾野学校回家周的日子,想着好好同她吃个饭,简单道个别。
可是郑坤今天快到小镇的时候才打电话告诉她:有事需要提前回邶市,所有行程都提前了些。
翎烟不知道这到底是夏清川的意思,还是郑坤单方面的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谁的决定,这俩人都是故意的。
她紧攥着拳头看着外面,没理会郑坤的话,却很严厉地对司机说了句:“你是怎么开车的,这么久了甩不掉一辆自行车?”
“对不起,大小姐。”司机赶紧道了歉,缓缓将车速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对不起艾野,求求你别再追了”。翎烟缓缓闭上眼不再说话,蜷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她其实很想让司机停下来,让她狠狠咬上一口正在后面追赶的姑娘。她和艾野的缘分,大概只能留在这个遥远的地方。
这下艾野被彻底甩开了,她实在没力气再追了,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脸和脖子也涨得红红的。
整颗心因为过度的运动量剧烈地跳着。
她将自行车搁在一边,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因大量运动剧烈咳嗽着,喉咙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停往上反,吐出来的唾液里也夹着点血丝。
一双眼有些空洞地盯着小轿车离去的方向,嘴里呢喃了句:“翎烟。”
坐在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不只是因为做了很大量的运动之后的那种抖动。
还有情绪上的抖动,无助的,绝望的,气愤的。那气愤来自小轿车最后很明显提速的行为。
提速代表着,翎烟知道她在追车。
可她却提速了。
艾野瘫在路边坐了很久,眼睛一直望着小轿车离去的方向,翎烟会再回来吗?不会吧,她刚刚都提速了,像是想远远地将她甩在身后。
可艾野还是对着空荡荡的远处,说了句:“翎烟,我校考过了。”
我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就想跑到你身边告诉你。
回到小镇的时候,艾野先去了翎烟的家。
门还开着,房东在里面整理着东西,一层有些乱,除了翎烟没带走的东西外,大部分是房东自己家里的。
平时翎烟在的时候,不喜欢开一层的灯,很多时候,一层都看起来暗暗的,这会儿房东将整个房子的灯尽数打开,倒也亮堂的很。
瞧见她来了,房东招呼了声:“小裁缝,你来做什么,她已经搬家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艾野猜测房东不知道,但是还是问了一嘴。
房东叹口气:“我哪知道啊,这房子可不容易租出去了,又空了。”
艾野又问:“带她走的是什么人?”
“嘶,”房东故作思考了下,说:“她们说,是相好的,姑娘长得漂亮,很正常。”
艾野蹙着眉眼怒视着他:“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不要胡说了。”
“你这孩子,告诉你了你又不爱听。”房东斜她一眼不再理她,继续收拾东西。
角落里,她看到了被房东扔到一边的,那双鞋跟断掉的高跟鞋,艾野走向前去将鞋抱在怀里。又从旁边的捡起一个空鞋盒,瞧见里面放着两个坏掉的鞋跟,便将高跟鞋一起放了进去。
房东转过身看她:“那鞋坏了,你要它做什么?”
艾野没理他,垂着眸子看那双高跟鞋,一滴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滴到鞋面上,又滑进盒底。
她转过身出了大门,步子迈的很小,慢慢往家里走着,浑身像是没有一点力气。
她想起之前偷布料时,翎烟拉着她的手在小巷子里跑的那天,轻闭上眼,缓缓伸出了手。
记忆里,翎烟的掌心软软的,温温的,虽然不比她自己的温热,但是握起来让人安心。
还有翎烟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气,拉着她手回头时温婉灿烂的笑容,在这个被雨刚刚洗过的小巷子,成为艾野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她有些疲惫地进了家门,瞧见文乔女士在缝纫机前做着衣服。
文乔赶紧站起身,脸上满是惊讶:“哎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摔跤了还是和人打架了?”
她从一旁的线条上取下一条毛巾,小心帮艾野擦着脸。艾野接过毛巾,对她说:“文姨,我没事,先去洗个澡。”
快到卫生间的时间,听见文乔问她:“翎烟小姐还回来吗?”
艾野伸手按开了卫生间灯具的开关,脚步顿在那儿扭了扭头,小声说了句:“不回了吧。”
她紧咬下唇角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那晚那个澡,艾野洗了好久,久到文乔过去敲了好几次门,久到她出来的时候文乔已经上楼熄了灯,久到外面街道上没有了汽车轰隆隆行驶的声音。
艾野回到自己的小屋,将那双坏掉的高跟鞋又打开看了眼,塞进了床底下。
她已经没了一点力气,有些虚脱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那只蛇鹫,那蛇鹫眼神锐利又迷人,张着宽大的翅膀直勾勾盯着她。
艾野朝它伸了伸手,却因为胳膊没有太多力气只能微微弯曲着。
她够不到天花板上那只蛇鹫,也再够不到翎烟。艾野在想,对于翎烟来说,自己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呢?
是她独自飞翔时匆匆瞥过的一眼风景,还是在孤独的时候意外的消遣?
她在骑车追赶的时候,是留意过小轿车的车牌的,车牌号字头是海城的缩写,她们这个城市离海城不算远,几百里的路程。
而那两辆车的车标她那时候并不认识,一路上骑得快,视线都晃晃悠悠的,只记得车标看起来很像数字“8”的形状,还带两个小翅膀。
车看起来很豪华气派,一路往外驶去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该是个很有钱的人呢,艾野心里忽地揪了一下,唇角露出些苦涩的笑。
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溜进了裁缝铺子。她从缝纫机下面的小抽屉里拿起文乔前不久买的手机,是那种很普通的款式。
上面窄窄的一块小蓝屏,下面是按键,经济实惠还耐摔。她瞧见过这个手机被文乔不小心弄到地上过好多次,捡起来还能用。
艾野的心脏又嘭嘭跳了起来,她小心地按了翎烟的手机号码,点了拨打,又忙不迭点了挂断。
这么晚了,她该睡觉了吧。
艾野凝那屏幕许久,又秉着呼吸拨了第二次,这次她没挂断,一直等到对方语音播放了两遍:“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艾野轻叹了口气,小心将通话记录最上面那个号码删除,又关了机放回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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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多天,她每到课间的时候,就匆匆离开教室,揣着一张电话卡躲进学校里的电话亭打电话。
很多时候电话亭都是需要排队的,因为这里是寄宿学校,总会有学生利用课间的时候,给家长给朋友打电话聊会儿天。
艾野排队的时候会仰着头看看天空,这个季节的太阳还没有很强烈,照在身上温柔又舒服。
她们这里雨水很多,湿漉漉的空气像是连太阳光都晒不散那样,太阳总是还没出来足够久,就又被乌云遮住了。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前面那个学生终于舍得挂了电话,艾野赶紧站了过去,她将卡插进去,一只手摘下电话攥在手里,另只手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