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我刚给放箱子里头那件羊绒开衫呢?”梁妈对着刚才还满满登登现在却空出来一块儿的行李箱问,“你是不是又给拿出来了?”
正在客厅陪梁安安做手工的安然,听见声音从主卧传出来不免有些心虚。
自从生完孩子被梁妈按着连续做了两个月的月子后,安然跟她那体寒怕冷的毛病算是彻底说拜拜了,之前是怕冷到恨不能三伏天都得盖被,现在热一点都受不了,用梁恪那话就是补大发了。
白天上班还好说单位有空调,但晚上就不好过了,孩子跟她睡,怕着凉空调就不能一直开着,经常是开一会儿,关一会儿觉都睡不好。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带着孩子回山里住段时间。
但自从去年因为一些不能细说的原因导致她着凉发了两天烧,之后每次再回去梁妈都得往她行李箱里塞两件厚衣服才放心,这回更甚,就因为天气预报说有雨,梁妈直接给塞了件数九天才穿的着的羊绒开衫,八月暑气正盛,就说是进山也没到穿羊绒衫的地步。所以,安然趁她没注意悄悄又给拿出来了,谁曾想她前脚刚从卧室出来,后脚梁妈就进去检查了。
“可是真用不着呀妈妈。”安然一边拿着梁安安搓的说不上是圆还是方的“脑袋”往同样看不出形状的身体上安,一边回话。
“都说了山里早晚凉,早晚凉,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非得跟上回似的感冒了才行?再说了,用不着就放着,一件衣服能占多大地方。”梁妈不听她的,说着话就又给塞回到箱子里,“我又给放回去了啊,可不兴再偷么往外拿了,听到没有。”
“听到啦。”安然侧头对卧室方向看了看,说。
也不知道别人家婆婆什么样,平时都是怎么跟儿媳妇是相处的,反正梁妈妈就表现的挺“专政”,爱操心,家里大大小小除了小两口之间的私房事儿不管,其他都得问一嘴。尤其涉及到吃的问题光问还不行,还得听她安排,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小两口倒是配合,做啥吃啥,没意见,也不挑,问就说好吃,把老太太成天哄还挺美,其实,殊不知人两口子没少借遛弯儿的名头背着她下馆子。
有一回因为下雨出不去,也不知道谁半夜饿睡不着刷吃播视频解馋,这一刷算是彻底睡不着了,到了还是没忍住点了份外卖。订单还特别备注了千万别敲门,到了房门口!然后俩人一个盯着外卖软件上骑手送货的头像实时监控距离,一个站门外等,等拿回来吃完再悄么叽的放出去,然后第二天早起拎下楼,整套流程跟做贼似的。
“家应该就是这样的呀,一家人在一起,都不一样但也都一样。”这话是刚住一块时梁恪怕她委屈开导她时安然对梁恪说的。
其实,就老太太这种太过“严谨”的生活态度换做一般家庭矛盾早就出来了,尤其是婆媳之间这种没有血脉支撑脆弱又敏感的社会关系,旁人或许不能理解。但对于独自长大,独自面对过生活里各类恐惧、悲伤,体会过迷茫时只能对着空气说话,那种极致的孤独感与这种一家人在一起,就算偶尔会因为意见不统一而引发的小的争执,而这种不具任何敌意的争执对安然来说都是带着温度的。
所以,老太太事无巨细的安排在她看来不仅不会觉得烦,反倒觉得踏实。
本来让梁妈搬过来一起住就是安然提出来的,梁恪开始没同意,自己妈什么样儿他可太清楚了,加上前两年更年期没更好脾气越来越坏,安然性子软,梁恪怕她受委屈,想着还跟以前一样各过各的,顶多他就两边经常跑着点,有车,反正也方便。
但老人实在太稀罕孩子了,安然不忍心。
老太太从知道安然怀孕那天开始,那些被岁月磨掉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就都回来了。安然还没回去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报了个新生儿护理班,后面还跟着学做月子餐再到后来的宝宝辅食,一步一步安排的可好了。
当然,开始安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梁恪没跟她说,怕她有压力,是后来有一次梁妈给梁恪打电话的时候安然自己听到的。老太太在电话里念叨孩子,念叨她,说山里冷,条件没有城里好,坐月子还是回去比较好。
即便如此,安然去找老太太说让她搬过去一起住的时候心里还是没底,因为她不知道老太太对他们复婚这事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不管怎么想都不重要了,就像梁恪说的,他们之间以前没别人,以后也不会有。这个别人指向不单一,是除了她和梁恪以外的所有人。
安然去的时候没让梁恪跟着,自己打车过去后上楼直接敲的门。梁妈开门见是安然,再往后没瞧见人,直接皱起了眉。
梁妈没说让她进去,安然就在门外站着,笑着喊了声妈妈,喊完不等老太太答应,直接说,“还有两天孩子就生了,您要是不觉得麻烦就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您有经验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您过去我跟梁恪都放心。”
有些事糊涂过一回就够了,要是还想不明白那可真就成了老糊涂。其实,梁妈皱眉没别的意思,她就是没想到安然能来,尤其还是自己过来的。明知道还有两天就是预产期了还挺个大肚子乱跑,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老太太就是担心了。
担心是真的,但你让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说出什么软话来不太现实,所以,安然说完后,梁妈先是没吱声,只是看着她,看到安然都快觉得没希望了,梁妈才说话。
梁妈说:“妈六十多了,有些毛病可能到死都改不了了,你不跟妈提以前,那咱们就只说以后,以后我搬过去,对梁恪什么样儿,对你就什么样儿,你也是,该什么样儿就还是什么样儿,什么样儿我都是你婆婆,是孩子奶奶,你也都是我儿媳妇。”
梁妈说的含蓄,但安然听懂了。
以前的事不提咱们都往前看,因为是一家人,所以不分媳妇儿子那套,不区别对待,我们都做自己,不藏着,但也都多担待。
事实也确实如梁妈所说的那样,她没因为是跟儿子媳妇住一块就觉得不自在或者压着自己,看不下去直接说,也不避讳谁,反正情绪都表现在明面上。
安然性子软,以前说不出来的话现在依然说不出来,但知道表现情绪了,比如,老太太话说重了她就耷拉着脑袋抿着嘴不吭声,典型受气小媳妇模样。但这招管用,她这边脑袋一耷拉,梁妈就不吱声了,让她回屋自己反省去。
安然可乐意进屋反省了,因为等她反省完出来桌上指定有她喜欢吃的。梁恪知道她不会真的生气,但也不乐意让说,有时候不等老太太开口他这边就先护上了。
老太太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板着脸瞧着跟生气了似的,说他儿子是小家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安然不管他们娘两的事儿,也不插嘴,只站旁边偷着乐。
梁恪推门进来的时候安然正一手按着梁安安小朋友的脑袋,另一只则试图从她嘴里往外抠东西,而梁安安小朋友就比较惨了,被按着动不了小脸急的憋通红还没忘绷着嘴拧着身子来回反抗。
“又往嘴里藏什么了?”梁恪放下包,换鞋的时候伸手从玄关柜抽了张纸巾出来,一边擦手一边问。
“卫生纸,刚擦完鼻涕忘了收。”安然按着她,防止她咽下去。
梁恪过去拍了拍安然的肩,安然顺手接过他擦完手的纸巾,站起来,两人默契的交换了位置。梁安安看到梁恪回来,也不喊爸爸了,小嘴绷的紧紧的只歪着脑袋冲他乐。
“谁跟你笑,嫌弃你。”梁恪佯装生气,不跟她笑。
梁恪蹲下,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分开卡住她下巴,顺势轻轻一捏,梁安安绷着的小嘴就张开了,梁恪另只手把藏在舌头底下的纸团儿夹住取出来,然后,扶着她脑袋又上下左右看了看,再没瞧见东西后才松了手。
终于获得自由的梁安安不乐意了,撇着嘴喊奶奶,说爸妈合伙打人。
“打你哪了。”梁恪抬手弹她一脑蹦儿,“就知道告状,下回再乱吃东西直接送医院,医生不打人。”
梁安安怕打针,一听要往医院送赶紧摇晃着小手说,“再不吃啦,也不瞎告状啦。”
梁安安一岁半了,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阶段,只是她对好奇的探索吧有些特殊,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到她手里第一站肯定往嘴里送,半点小姑娘爱干净样子的都没有。
起初安然也怀疑是不是身体缺什么微量元素或者异食癖之类的,因此还特意跑北京给做了个全面检查,指尖血、静脉血一样没落下,梁安安怕打针的病根儿就是那会儿留下的。一家人提心吊胆好几天一直到检查结果出来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健健康康一小孩啥毛病没有。
那既然没毛病就是淘气了,淘气那肯定少不了挨纠正,平时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安然有时候气急了也忍不住按着小手来两下,但梁安安人小鬼大,对这个家里阶层划分了如指掌,只要挨了打就哭着喊奶奶。
奶奶心疼孩子,但也不是啥事都惯着,但凡是因为乱吃东西挨的揍一概不管,躲屋里等什么时候安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梁安安喊几回发现没用后来就收敛了点,不明着吃了,偷么的来。
这不安然就回头跟老太太说句话的功夫,一个没瞅见,人就把刚擦完嘴没来得及扔的纸团儿捡起来塞嘴里了,速度快到安然根本来不及阻止,整张纸就剩个边儿贴在嘴唇上想拽都拽不出来。
“跟你小时候一样,主意正,记吃不记打。”
等听不见动静了梁妈这才从卧室出来,出来也不看旁边俩大人直接过去抱孩子。梁安安戏精,见奶奶过来立马抿起小嘴,表情委委屈屈的伸着胳膊叫奶奶抱抱。
俩大人一起收拾孩子老太太明显是心疼了,拿话敲打人,而旁边站着被敲打的那个没敢吱声,只是转头朝正对他笑的另外一个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