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店里人多,另一个洗碗工又临时请假,安然下班时间比平时足足晚了半个钟头。老板人不错,顾念她学校有宵禁,活没干完就让她走了。
就这都不能赶趟儿。
安然着急,出了饭店就往学校跑。黑色双肩包随她急促的步子起起落落,一侧背带都从肩膀划到胳膊肘上了。安然顾不上整理,就着急。
李跃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从饭店隔壁的便利店,嗖的一下,冲出来直接挡她面前了。
安然看见有个黑影直冲她过来,想停,可跑太快,一时没停住,直不楞腾的朝来人撞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安然边往回撤,边垂着脑袋给人道歉。
“我”李跃抬手往她背包上一抓,连带安然直接给提了起来。
安然抬头,才看清是李跃。
“哦”安然不觉松了口气。
“哦,就完了,不帮你干活了连师兄都不叫了”李跃垂眼看她,脑袋缩在提起来的背包里,像拎个小鸡仔。
“师兄”安然喊他,“宿舍都关门了,你怎么还在外头”
“你不也没回去”李跃松开她,接着去拧另一只手里的水。
“今天人多”安然往下抻了抻被书包带起来的外套,又往后退半步,绕到李跃旁边要往学校走。
“我买水”李跃拿水搁她眼前晃晃。
“哦”安然一直没停,边说便往前走。
李跃拎着半瓶水,不慌不忙的在后边跟着。安然见他不着急,想打声招呼自己先走。
“梁恪看上去不像缺钱的人呐”李跃突然抬头迎上安然的视线,语气笃定的说。
安然顿住,继而转回头,视线重新放回地面。
“恩,他不缺”
安然听出他隐在话里的意思了,你男朋友有钱,你还打什么工。听出来她也不往上接,装傻充愣。
“他不缺,你就不该缺。”李跃往前跨了一步,面朝安然,压着她的脚步,退着走。语气比刚才还笃定。
安然抬头看他。她瞧出来了,李跃不是出来买水的,是专门在这等她呢。
虽然她不清楚李跃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打工的,又为什么在这儿等她。但那天他确实帮了自己,跟梁恪聊得也挺好。就算她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想听,或者想聊的,可因着那点情分安然没在急着回,放缓脚步随李跃一起慢慢往回走。
安然没回他这句,没法回,也回不着。
“什么事都自己干的女孩,用不着有男朋友”李跃也没等她回,自顾往下说。说着还转了个身,不退着走了,和安然并排走。
这话就有点超过了。
梁恪拿他当朋友,是说过让他在生活上照顾安然。可没让他连带情感咨询。人家用不用得着那也是人自己说了算的。你一统共见过两回,充其量一起吃顿饭的关系,有点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安然依旧没回。不过内心远没有刚才那么平静了。李跃的言语像针,字字戳中她的心口。针尖带来的伤疼的很隐晦,眼皮上下一眨巴,疼就转瞬即逝。
“你俩不像男女朋友”李跃不管安然,继续拿化成针的语言往她心上扎。
先前对梁恪说过的话,现在再拿出对安然说一遍。梁恪听不懂,他知道安然懂。
“你们中间隔着一层,他一直也是站在层外看你的。”李跃给自己灌了口水,九月末的京都还没真正凉下来。介于短袖与风衣之间的温度。火气方刚的男生穿着短袖,还觉得热,一口冰水下去,也没浇灭心里头莫名燃起的星星点点。
他不该说这些,也不是来说这些的。可夜晚偏偏具有魔力的。它能催化掉人们一部分理智,把那些在光天化日中无法宣之于口的全都鼓动出来。
安然侧过脸,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心里的针改扎在了脸上,火烧一样的疼。
路灯下的安然眸色盖过远处的黑,卷翘的睫毛上下忽闪,如同在雨中挣扎振翅的碟。
安然突然停下,转过身正对着李跃,仰头看他。心里的恐惧,担心,疑惑全都透过那双眼传递出来。她诚恳的看着李跃,诚恳中又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祈求。
她故意把自己能看的那一面展现给梁恪,隐藏起另一部分不能看的。可另一部分隐藏的并不完美,除了梁恪之外的任何人都能随意窥探。她生活在人群中又能藏到哪儿去。
安然看着李跃。虽然李跃没说,但她知道他看出来了。隔着的那一层是安然刻意给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只是没拆穿她。现在不拆穿,那以后呢。
李跃迎上安然的视线,没有马上移开,反而定定的看着她。安然用沉默向他讨原因,甚至于无声的哀求,他看见了也听见了。他就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向她讨原因,要说法。
感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那天他们吃完饭回来,他走在前面,耳机里放的就是周杰伦的这首龙卷风。
真他妈应景。李跃想。
无声的僵持并没持续太久,安然率先移开了视线,重回放回远处的黑暗里。
深情且敏感的人从来不需要言语,仅靠一个眼神就能读到人心里去。
李跃再想什么,想要什么,她看出来了。她还看出李跃其实并没打算拆穿她。
安然看出来,可没打算接茬。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只要别碍着梁恪别碍着我,其他随你的便。
到宿舍楼下时,毫无悬念,门已经锁了。安然正准备去喊宿管阿姨开门。李跃快她一步,率先跑到宿管阿姨窗前,拍了拍玻璃。
“还回来干吗”
宿管阿姨窗帘一拉,眼神越过李跃直冲跟在后边的安然。
“别,宿管姐姐,脸皮薄,你再给吓着”李跃嬉皮笑脸,姐姐叫的是真甜。
“恋爱也得按点谈,知道不。”宿管阿姨很吃李跃这一套,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必须按点”李跃笑着回。
宿管阿姨提着钥匙出来开门,安然连再见都没跟李跃说,垂着头就往宿舍跑。真跟李跃说的,脸皮薄,人都不敢看了。
“下次早点给往回送”
“得勒,谢谢姐姐”
安然回到宿舍时都已经熄灯了。她脸也没洗,衣服都没脱,摸索着直接上了床。
钻进被窝就往外掏手机。电量很足,没有未读短信,也没有未接来店。安然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双手摩挲着手机键盘。呼吸落在屏幕上模糊了蓝色的发送键。
李跃说她和梁恪隔着一层,说他俩顶着男女朋友的名头,谈着世界上最纯洁的恋爱。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乖得不打扰,一个尊重不参与,更别说争执吵架。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相敬如宾么。相敬如宾,那得是结婚十好几年,亲密完了,吵够了,闹累了才磨合出相处境界。
你俩年纪轻轻敬的哪门子的宾。往直白了说就是不亲密。
你俩不亲密,安然。
快到学校时,李跃叫住她。把她和梁恪这段感情用简短的几句话,由内而外明确且清晰了剖析了一遍。可谓,一针见血。
尤其是最后这句,你俩不亲密。安然瞬间醍醐灌顶。先前那些离得越近越是强烈的虚空和失落一下就寻到了源头。
男女朋友之间不亲密,不应该。何况他俩的不亲密还是双层的。心里因为安然的不坦荡隔着一层,亲密不起来。那生理呢,没隔着,纯属天然的欲望。可它比心理还清白。
血气方刚的男朋友对你没那方面表示,还用说的更明白吗。
没有情欲的恋爱是最干净的恋爱,就是与爱情无关。
那些失落,虚空,也全来自于这份干净。太干净了,干净到无望。
美好而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