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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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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惦记的事儿总算合计完了,她顶着最后一口气,把所有人的路都给铺好。心里没了惦念,气儿也就跟着松了。

老太太闭眼那会儿,安然就在跟前守着。从安勇辉把钱拿出来那天,奶就让他出去把安然换了进来。不像跟安勇辉,老太太和安然谁都没话儿。俩人就安安静静,像18年来寻常的每一天。不过现在是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每隔一会儿,安然就掂起身给掖下被角。奶会在她靠过来时睁开眼看看。像是再说,我都没动,你老掖它干啥。安然固执的重复,老太太就在她固执的重复里,睁眼,闭眼。

她俩就这么隔着一张床沿的距离,一声不出,却把什么都说了。

你咋没动静。

没死呢,还有口气。

这会儿呢。

活着呢。

所以,当安然掖完被角老太太不在给反应时,她的倔强就又出来了。反复得站起,来回的拉扯,到最后频率越来越高,屁股还没沾到凳,就又直起腰。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你咋不动,

眼睛也不眨,

睡着了,

这么扰你,咋不瞪我了,

她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大,安勇辉听着动静从外屋进来时,安然正疯魔了似的把被子从老太太身上的掀起,放下。

他一把扯开安然。抬手往老太太鼻间一放,两三秒的停顿后,哇的一声,嗓门就成了满街跑的三蹦子。一会儿的功夫,把街坊四邻都给喊来了。

安然缩在墙角,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相熟的,不熟的,处的好的,掐过架的,各个脸上都挂着相同的悲伤。只有安然,手里握着奶闭眼前塞到她手里的那张卡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之后的安然就又回到了四岁之前痴傻小哑巴模样。脸和蓬乱的头发你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染了谁,透着干涩萎靡的黄。

你喊她,她根本入不了耳,由你自说自话。你过去推搡她,推到哪儿,她就站在哪儿,眼睛直愣愣的瞅着一个你怎么也对不上的焦点。

其实,她的眼睛是空的,和她此刻的心一个样。好,坏,悲伤,忧愁,恐惧以及为数不多的欢愉,什么都没了。

你得哭,干巴杵着可不行。

看你爸,不会就跟着学

掉不出泪,就跟着喊。

傻痴了?跟你说话听没听见。

一个说不动,两个说不动,后来就没人来说了。油盐不进的痴傻姑娘。

她这骨子痴傻劲儿一直持续到安勇辉走的那天。

安勇辉是在奶安葬后的第二天走的。匆匆忙忙的,早饭都没顾上吃。奶许他说两天之后,就真的是两天。一天都没多。

安然送他到村口,两人一前一后,安勇辉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安勇辉步子迈得大,安然两条腿紧着倒腾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尺长的距离。像小时候跟着奶去送馍。不同的是,奶的步子没他大,那前儿她小胳膊小腿的紧着走也没落下。

村子里往镇上去的车统共就那么几辆。还是私人的。没个正规点,不过,他们这个时间出来,肯定是早了。太阳还没露全呢。那真有急事的,人也不坐这个。村子再不富裕,找辆车还不是问题。邻里之间,打个电话,急茬事儿人也是愿意帮忙的。

安然本来想找永强哥去送的。可不知道咋的,他俩从回来到现在,没看出点亲近情分。特别是奶下葬那天,永强哥来帮忙,俩人走了好几个对愣,是谁也没搭理谁。不仅没搭理,见着人后永强哥的眉头就没平整过。安然不知道他俩是啥时候结下的梁子。她知道的牵扯就是人永强哥帮忙垫付医药费的事儿,就以为是安勇辉还人钱时还的不利索了,把人永强哥的心给伤了。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个,她就没好再跟人开口。

不管啥季节,山里的气温总比外边低。一年四季,这里一天能得过三。尤其是太阳还没出来前,凉起来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安勇辉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时,安然还在床上躺着。没睡,可也不是完全醒着。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响,再一听,动静不对,这才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安勇辉似乎忘了家里还有安然这号人。安然睡眼惺忪的从里屋出来时,他明显一怔楞,推门的手一顿,视线顺着背脊往后一斜,落在那双趿拉着拖鞋的脚上。

安勇辉没说话,推开门就往外走。安然外套都没顾上拿,随着安勇辉就出了门。

盘山路周围没点遮挡,偶尔有车驶过,扯出来的风打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及浅的鸡皮疙瘩。安然很瘦,山里人惯有的那种,算不上黑却也实在称不上白的那种瘦。这段时间一折腾,都可以用柴来形容。骨瘦如柴。塌下去的腮帮子和小酒窝往起一混,显得酒窝窝比碗口还要大。

安勇辉是在往远处瞧了十遍,失望了十遍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安然身上来的。

她的眼睛是他的,但眼里透出的光不是。

不是他的,也不是她妈妈的,更不是养了她十八年的奶奶的。里面蕴含的东西太复杂,三个人的加在一起都没她多。对世事的茫然,对人情的淡漠,浅显的认知里笨拙又绝强的执拗。也太纯粹了,纯粹到以上所有的情绪都清清楚楚的透在眼底。那双眼以及那双眼里的光,是长久以来自我摸索,未被指引,生涩的,浑然天成。独属于安然自己的。

就算把她带走,这个孩子他是养不熟的。安勇辉从她眼里看出对未知的恐惧,回避,疏离。看出单薄无力后的纯粹。唯独看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丝丝缕缕。哪怕是恨,是憎恶,讨厌亦或者是碍于那点骨血不得不生出依赖,都没有。

没有不是零。不能从零开始。没有是空,是如镜像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空。

他不确定这个空是不是只针对自己。或者对其他人也一样。这个孩子太寡淡,寡淡到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儿人情味。

安然低着头,视线始终在脚一尺之内的距离游荡。洗到松垮的短袖挂在身上,动作大了,领口还会随着动作往一边倾斜,里面那根同样懈了劲儿的细带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安勇辉撇开头,深吸一口气。第十一次往远处看去。晚了,已经入了眼了。那根皱皱巴巴,清洗痕迹明显却依然白净不起来的带子不仅入了眼,还透过他的眼钻进了肺里,此刻正实实的朝他肺管子上勒。一缩一紧间,他闷得几乎掉下泪来。

他就这么沉默的站着,任由沉默把本来就不浓厚的骨血以及刚刚因着这点骨血生出的那丝不起眼的愧疚耗光。

安然是他内心最不可直视的部分。贫穷、懦弱、自卑,在看到安然时全都一股脑的跑出来汇聚成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更真实不堪的安勇辉。

他想起那个背叛了真实的安勇辉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对安然,他俩谁也脱不开关系,谁也不比谁冤枉。向来都是母子情深。孩子本就妈妈疼的多。妈都不要了,他有啥愧疚的,要愧疚也是那个女人愧疚。尽管他没参与,可安然好歹是他安家养大的,有吃有喝有学上。还要他咋地。

再往后,再往后那就是长大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姑娘家一结婚,就是成了别人家的人。天大的事儿也是婆家的事儿。跟他就更没关系了。他不还给钱了么。三万呢。爹做到这份儿上就可以了。跟她那个独自跑去享清福的妈比算是很仁至义尽了。

勒在肺里的绳终于松了,方才闷在胸口差点使他背过气去的浊气迫不及待的向外喷去。

在安勇辉第N次望向远处时,终于看到了那辆让他望眼欲穿的车。他迫不及待的对着车来的方向疯狂挥手。

安然想说,不用拦,车比人急。人赶不上可以坐下一趟,车拉不着,钱可就成别人的了。

好几次安然张开嘴又闭上。安勇辉背对着她站着,一颗心全扑在拦车上。也不回个头,不回头,安然就找不到时机说这句话。

喊他一声,可,喊啥?

喊啥都晚了,车已经在跟前儿了。

山里的车都是私人的,钱比安全重要。不比外边那些公家的,到站停稳后,人在按着顺序上下车。这边停车全看人数,人多就往稳了停,就车轱辘全不动的那种稳。接着售票员往人群后一站,两手往两边一拦,边喊边往车里推。就算人多到下一秒就要有谁从窗户里溢出来了,也能塞得进去。 像今天就安勇辉一个人的,那就不能算停车。车轱辘还朝前磨着呢,车门就已经开了。售票员车都不下,人搁门口一站,手往外一伸,借膀子劲儿就给人提留上去了。

安然在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才回过神。该说句啥啊,再见或者注意安全。总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吧。

可不就得不声不响的,连任带车都走的老远了。

安然站在路边,一直站到连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下山的路太长,一圈连着一圈,弯弯绕绕的。安然就站在安勇辉上车的地儿,顺着路往下看。看着车走完这圈消失在拐角后又出现在下一圈同样的位置。前几圈还是能看清的,后面车就成了小点儿,小点儿变成绿豆粒大,绿豆粒变成芝麻粒,最后越来越小,直到啥也看不见。

送走了安勇辉,安然没有直接回家,她转身就进了山。避开人多的环山路,专挑不平坦的小道儿钻。很久没跑了,哪条路上多了什么,哪儿又少了什么,安然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心里的小本本对着。

对完了山里的,就拿出另外一本对自己的。她的就好对的多了,草草几笔,划拉掉的比写着的还多。她找了片草生的厚实的地儿坐下,在心里默数着行行列列,终于在写着奶的这一栏停住。

半晌,安然抬起手,仰着头,对着虚无的某一点轻轻的划下一道。

我没奶了。

安然的视线在环顾一圈后,终于开口说了这几天来第一句话。对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它们能听懂她。从小听到大。在她还当着小哑巴的那几年时,它们就能听懂了。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她一样。不高兴了,风就吹的柔些,草就聚的紧实些。高兴了呢,高兴了安然就不走这趟道儿了。顺着这条道在往上,穿过一片荆棘丛,在跨过一条小溪流,差不多快到顶的位置,那里连着另外一座山,就在两处山相接的坑洼处生着老大一丛叫不上来名的野花儿。五颜六色的。那块地方安然只在高兴的时候去。

什么时候高兴,当然是想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她跑的可勤了,都快忘了现在正坐着这块地。

想到这,安然又抬起手,手指头伸出来缩回去,伸出来再缩回去。最后一行了,在划就没了。

留一留吧,安然想。

留到下一季花开的时候,或者等旁边那块儿被羊群啃秃的草丛重新长起来。

山里的天气最无常,说变就变。巨大的雨珠砸下来最先落在她的额上,然后是肩上,脚背上。安然也不躲,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往更深的林子里走,那里每颗树的枝叶都繁密很,一片连着一片,层层叠叠,像无数把小伞,替她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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