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骨拼尽全力往下坠,他看见了花影,看见她如同一朵被折下枝头后又转瞬丢弃的纯白花朵,在投身泥泞之前,最后一次彻底绽放自己的生命。
杜山骨看见了花影在冲着自己微笑,明明是在笑,可是此时此刻杜山骨无比直观而又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种感觉让杜山骨心脏再次抽痛起来。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花影时的场景,她站在高台上,紧张地抓着衣角,明明不敢从高台坠下可却在听见钟鸣时也一无反顾一跃而下,为了守护花云村,想要修炼提升自己,哪怕碎骨她都愿意,她积极乐观,从不推诿,承担着自己被迫附加的责任,从不抱怨甚至体谅那些愚昧的村民,她体贴善良总是为他人着想,她让自己离开花云村,不用再守着一年之约。
想到此处,杜山骨的心脏剧烈抽痛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长离让自己离开,花影也让自己离开?
杜山骨好像突然明白了,苏长离让自己离开会不会与花影一样,是因为他决定要独自赴死!
想到此处,杜山骨再无法继续想下去!
就在杜山骨要触碰到花影时,湖底突然卷起一阵巨大的漩涡,将花影裹挟至其中,杜山骨连忙钻进漩涡。
天旋地转间,泥沙翻涌一片昏暗,细碎的泥沙在巨大的旋转力下如同利刃般,割得人生疼。
在湖底,杜山骨大半的法力都被遏制,没有办法捏出结界护身,就在此时,杜山骨无名指上的羽戒突然射出柔和的光,竟能透过泥沙看到花影。
杜山骨奋力终于将花影拉至自己身边护住,眼看花影就要窒息,杜山骨扶住了花影的面庞,在碰上嘴唇的那一刻,杜山骨心中可悲的检讨着,长离,我这真是没办法,这只是在救命,只是在救命!
杜山骨这般心思,真是天可怜见。
可是不等杜山骨再次深入检讨,羽戒的光芒突然灭掉,泥沙砸向身体,漩涡旋转得更是厉害,杜山骨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挣脱这股漩涡。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止,杜山骨得以喘息,待他看向花影时,却见花影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杜山骨在水中比划着手势问道。
花影摇了摇头。
就在杜山骨准备带花影离开此处时,却突然发现湖底有一处泛着幽幽的青光,那光亮一起一伏,似是呼吸一般。
杜山骨并不打算多做停留,在水中他并没有优势,若对方是什么魔物怨灵,杜山骨又无法判断其修为能力,若有冲突将会无法掌控,何况现在还有花影,身为凡人花影更是在水中无法长留。
可不等杜山骨动作,那青绿色的光突然彻亮起来,一阵刺眼强光后,强大的水流突然冲了过来,旋转之间那水流将两人冲进一处洞口里,洞口很快闭合。
等杜山骨缓过来,发现花影晕躺在一侧,衣服凌乱,胸口正微弱的起伏,衣襟敞开,能看见胸前赤色的印记。
杜山骨连忙撇过了头,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花影身上,而后握住了花影的手腕,输入灵力后,衣裳头发干透,花影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杜山骨问道。
花影迷茫地望向杜山骨,好半晌后环顾了四周,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
杜山骨心中知晓花影此时无碍,便故意沉了沉脸色状作严肃道:“这里是冥界地狱。”
花影却是笑了笑道:“死了的人会呼吸会感觉到痛么?”
杜山骨拉起花影,道:“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我无碍,”花影道,随即四顾一周,待环顾一周后,花影突然站定不解道,“这是什么?”
随着花影的目光注视去,便看见一片藤蔓攀附在一处石壁上。
刚刚杜山骨也注意到,可是却没有细究,此时再看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藤蔓只密集地攀附在一处,大致一看像是一扇门,杜山骨施出法力,藤蔓被拨弄开来后却又迅速聚拢。
只那一瞬,杜山骨便看见了藤蔓后的石门,石门上刻着一个人像。
虽只是匆匆一眼,那石像身姿却也让人惊叹。
这人会是谁?
看到这石门雕刻,杜山骨不禁想到南宸崖底中那扇巨型石门,石门上亦有雕刻,那处石门上有两个人,一个背影一个低头跪着,都看不清面目,可是这里白塔湖底一处不知名的地方,竟也有一扇石门,而这扇石门却有完整的面目。
杜山骨想到此处,便化出狼火,片刻后藤蔓迅速枯萎随即焚烧殆尽。
石门景象彻底暴露出来。
一位风度翩翩少年郎,于一棵枫树下手执长琴。
杜山骨正疑惑这究竟是南泽还是北泽时,却见石门右下角处提字——北泽枫下奏琴图,上古云书二百五十八年记。
“北泽?这是北泽?”杜山骨不解道。
花影疑惑地望向杜山骨,“这真是北泽?”
杜山骨却未回答花影的问题,而是道:“那绿影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到这里?不对……我们得离开这里。”
说完,杜山骨便四处寻找出口,却发现是在密闭的空间之中,并无出路,唯有这扇石门。
见杜山骨如此,花影有些自责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落入此地。”
听花影如此说,杜山骨道:“事已至此,纠结谁对谁错没有意义,你说你连累我落入此地,那我还想着若不是因为我大意,你就不会被那些人推下塔底,所以不用自责,我们想想该怎么出去。”
花影点了点头。
杜山骨仔细看了看洞壁,并未看出什么破绽,刚刚明明是被激流冲进洞中,可是此刻,再找不出那个洞口。
杜山骨仔细听着,也未听见水流的声音。
找不到其他出路,杜山骨便仔细看了看那石门。
盯着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奇怪,北泽实为远古魔神,自小身缠厄运,长大后又嗜杀成性,这样的人就算皮相再好看,身上的戾气也无法隐藏,可是从这雕像来看,这人看上去就是个文雅的少年,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人灭族屠城,差点毁了人界。
——北泽枫下奏琴图,上古云书二百八十年记。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块北泽的刻像?而且还是上古时刻下的,会是谁呢?
上古云书二百五十八年,那一年神魔大战,南泽与北泽俱亡,南泽一派被封神的封神,归隐的归隐,无一不镌刻在史书上,供后世歌功颂德,而北泽一派能灭的则灭,不能灭的也都镇压封印,所以那时会有谁能寻一处刻印北泽呢?他不怕被发现然后被灭么?
杜山骨望着那把琴,心想着莫不是北泽琴?
这里左右前后皆是无路,如今之计只能推开石门,可石门后是什么,谁也未知。
正当杜山骨准备交代花影留在洞中,自己先去探路时,却见花影咬破了食指,鲜血划入石门。
“你在做什么?”杜山骨惊道。
“你说他是北泽。”花影道。
杜山骨看了看石门又看了看花影,不解道:“有什么关系么?”
“我们圣女一族都会做关于凤凰的梦,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里面凤凰喂血,压制北泽,所以刚刚我想试试。”
话音刚落,石门裂出一道缝。
杜山骨不敢置信地望向花影。
花影拉住杜山骨的手,紧紧握着,“我和你一起。”
杜山骨想要抽回手,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花影松开了手,转而轻轻拽住了杜山骨的衣袖。
“一起。”
杜山骨召出太牢,石门很容易便被推开,两人进入石门后,“轰”的一声,石门重新闭合,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握住衣袖的手紧了紧,杜山骨召出狼火,洞中重新亮了起来。
四周景象具现,却见洞壁上成片的壁画,在狼火的映照下栩栩如生,皆是尸山血海,血海之中,骷髅哀嚎,情景实惨,血海之上有两人,具身穿战衣,两人胸口贯穿一把长剑,杜山骨认得那把剑,是太牢剑。
这壁画描绘的应该是上古时期那场神魔大战,溟海之上,南泽以南泽琴扰乱北泽心智,最终以身为笼,太牢剑横穿两人心脏,最终神魔身殒。
杜山骨知晓其中故事,也知那一场大战之惨烈,可当看见这壁画,似是当年场景再现,其中痛苦、悲愤、绝望之感竟能切身体会。
杜山骨继续往前走。
壁画中仍然是一处战场,城墙之上站着一个人,不知是北泽还是南泽,应该就是北泽,北泽手执长琴,城墙之下,也是一群人,他们应属一国,却互相残杀。
这样屠杀一国的壁画竟连绵数十米,共有三十六国被屠。
这些屠杀皆出于北泽一人之手。
这数十米的屠戮图,让杜山骨不得不叹道:“真是个疯子。”
“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屠城灭族?”花影问道。
——为什么?
好像史书上没有关于北泽为何要屠城的记载?为名为利?还是为何?无人知晓。
想想也不应该是为了名利,人界尽屠,天地混沌,又有何名利可言?
杜山骨摇了摇头,沿着壁画继续往下看去。
画作陡然之间变化,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一幅奇异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