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作为近身格斗课助教,一贯以放养裴兰顿为教学宗旨:在不打破表面和平的前提下,竭尽所能,削减他的练习机会。
久而久之,已经玩出了一种艺术性的平衡。
虽然效果肉眼可见的不行。
这节课,文森特却一反常态,刚分完组,教具枪在手上轻轻一转,就向裴兰顿瞟来了一个带点儿挑衅的眼神:“你先来?”
“行。”
裴兰顿也不怯,大大方方接了招。
管他背后藏的什么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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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于是连退几步,拉开三个身位,摆出了标准射击姿势。
双手持枪,瞄准躯干。
这个距离既不够远,也不够近,在战术应对上其实是很微妙的。依曼宁前半节课教的处理方案,裴兰顿有两个选择:要么利用弹道的直线弱点快速Z字后撤,寻找掩体躲避,要么高举双手,以投降姿势示弱,再伺机近身夺枪。
但他哪一个都不想选。
面对文森特,裴兰顿一不愿逃窜,二不愿投降,哪怕只是战术性的假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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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原地伫立不动,冷冷盯着文森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记大幅侧闪,避开弹道,继而猛力一蹬地,急折方向,径直扑向了文森特——速度之快,后者甚至还来不及重新瞄准,就被凌空一把握住了枪管!
反折、内扣、换手,一气呵成。
眨眼之间,手枪已经易主。
裴兰顿并未就此打住,他借着巨大的冲力将文森特顶翻在地,二人当场扑滚成一团。
地面格斗。
这一节裴兰顿学得很透,关键在于柔韧性和关节控制。他技高一筹,缠斗中率先绞锁了文森特的肩膀,反剪双臂,拍鱼一般掀翻至正面,膝盖旋即压向了胸口,将人牢牢制住。不过几个回合,就钉得文森特动弹不得。
“你他妈放开!”文森特狼狈地低吼。
放你个头!
裴兰顿一腔热血冲脑,揪起文森特的衣领就要赏他一拳,手中却还抓着刚才缴来的枪。
碍事!
他什么也没多想,随意往旁边一摔,腾出手来,再度捏紧拳头,冲脸就挥了下去。
教具枪落地飞出几米远,在一堆椅子腿之间连环碰撞,枪口一阵打旋,混乱中触发了扳机,一枚粉末弹冲膛而出——
砰!
铁拳擦过文森特的眉骨,砸向地垫,生生砸出了一个凹坑。与此同时,曼宁的军靴上炸开了一团鲜红的粉末。
教室霎时陷入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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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静了,周遭一点声响也没有,只听得到封闭在鼓膜里的呼吸和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闷而急切地喧闹着。
裴兰顿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知道。
知道这是无意义的暴力炫技,羞辱意味极浓,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课堂上。
也知道曼宁不喜欢。
可他还能怎么办?
只有当众完虐了文森特,他才能向曼宁证明,凭文森特的实力是镇不住他的,更教不了他——除了曼宁,这间教室里没有任何人教得了他。他急需一个不容反驳的理由,要求换去教官组,甚至得寸进尺,要求永远留在教官组。
难道还有更好的出路么?
没有了。
整整两个月,但凡探得见一点光亮的出路,他都已经试过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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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文森特忽然一阵猛咳,作痛般佝偻起了后背,身体蜷缩,仿佛在刚才短短几秒厮打中受了重伤,那一发虚拳也当真招呼到了脸上。
但同时,他又在笑。
唇角上扬,一抹极其轻蔑的笑,被阴影挡着,只有裴兰顿看得见。察觉到这不怀好意的嘲弄,裴兰顿一身沸血顷刻凉了大半。
不,哪里不对。
果然,等他慢慢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就见所有人都停止了练习,几十束或惊愕、或嫌恶、或担忧的目光同时打在了他身上。
也包括曼宁的。
他的教官正站在几步之遥处,神色尤为凝重。
裴兰顿心一沉,意识到事情不妙。
很不妙。
曼宁此刻的怒意,远远超过了被他再三挑事的第一堂课——那时固然也生气,尚有一丝忍受学生胡闹的无奈,大体是一种静观耍猴的状态,甚至算得上心情轻松。
可现在,曼宁脸上只有比沼泽更平静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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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
从第一节课上完到现在,两个月,这是曼宁对他讲的第一句话。
短得可笑。
我都把你亲爱的助教揍成那样了,连多骂我几个字也不肯吗,教官?
裴兰顿火冒三丈,没心情再管地上躺的那位演技派了,也懒得申辩一句他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浑身上下扒光了,连块淤青都找不出来。
他被曼宁依旧冷淡的态度刺激疯了。
“怎么,总算肯跟我说话了?总算不装瞎了?这么多节课,每一分钟都要不露声色地当我是空气,你一定也很累吧,曼宁教官?”
裴兰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盯着曼宁,往前迈了一大步。
芬奇眼看他又双叒叕要惹事,怕他冲动之下干出什么不要命的来,匆忙穿越人群来拉他,却被一把推开。
“不如这样,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也省得你以后再演,怎么样?”
裴兰顿谑笑着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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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默不作声,就那么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理智在耳畔拉响了尖锐的警报,警告他立刻道歉,再不济立刻闭嘴,但裴兰顿已经无所谓了。胸口这团怨火烧了太久,再多忍一秒钟,他都会原地爆炸。
不喜欢优等生是吗?
那好,我给你看个原汁原味的差生。
他索性又往前走了几步,逼至曼宁跟前,距离不足半臂。借着十公分的身高差,裴兰顿生生压过了曼宁的气势。
“作为教官,没能力因材施教就算了,难道连一碗水都端不平吗?你厚此薄彼,不跟我互动、不给我发言机会、无视我的能力、把我往助教那儿一丢了事——九节课,八次分组,八次分到同一组的概率我替你算过了:百分之零点四。你准备告诉我这都是巧合,对吗?”
“我第一节课犯的错,真就值得你斤斤计较报复这么久吗,艾瑟·曼宁教官?”
他舔了舔发痒的虎牙尖,眼底恨意分明。
来,回答我。
不管是出于锱铢必较的私怨,还是出于什么大公无私的考量,曼宁教官,烦请你当着全班的面,把两个月以来不明不白的冷落一五一十地讲明白。在那之后,你要我再坐一整年冷板凳,可以,要我滚去其他教官那里,也可以。
我不会有一个字的异议,只要你把话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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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个俯卧撑,两分钟。”
半晌,曼宁开了口。
裴兰顿脸色骤变:“教官,你还没……”
“一百二十个俯卧撑,四分钟。”曼宁打断他,当即加码,横眉扫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教官!”
裴兰顿难以置信,不肯就这么放他离开,冲上去想要扳他的肩——曼宁却在那一刻精准回闪,一巴掌拍飞了他的手腕,厉声道:“一百五十个俯卧撑,六分钟!文森特,现在就帮他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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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能这样!
无法平息的委屈和怒火在每一条血管中发疯乱窜,裴兰顿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肯理我?
你应该要生气的,应该要骂我、讽刺我、甩我一记耳光、拿我当反面例子一通训斥——什么都可以。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应该占据你全部的视野。
我不惜自爆,断送掉未来追到你的一切可能,只为了交换你短短五分钟的关注。
哪怕是一顿痛骂。
可你连这都不肯给我。
我一心求死,你却在囚室六面都铺上了厚软的泡沫板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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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望着那一双深如潭渊的眼眸,想起了自己不慎跌落进去的那一天。
教官,我不想喜欢你了。
你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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