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宽袖底下,穿戴着手套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宝座扶手。
这双手套,通体流光溢彩,绝非凡品。乍看时,非黑非白,非金非银,似是浑然天成,异常坚韧。
据说这是用世间异物龙牙金蛛所吐的金丝织成的手套。金蛛以黑木和乌水为食,所吐的丝线奇韧无比,真可以说是刀剑不破,水火不侵!
黑木金蛛稀世罕有,如今早已绝迹,此物在世间也是仅此一件,再无所出。
星罗散手是武林第一的擒拿功法,辅以这盘龙金丝手套,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正是如虎添翼。
谢令如纵横武林二十载,既睥睨天下,也风流肆意。四方道尽头是四方盟主,而四方盟主又唯总盟主马首是瞻。
意气盟旗下有一百三十七门派,统掌着川北乃至东南的诸多势力,其声威权势之显赫,可谓如日中天。
世人多不知道,英雄台意气盟其实并非一个帮派,而是川北诸多正派人士和武林名宿以及诸多门派的联盟。
执掌权印者,既是意气盟的领袖,也必须是一派的宗师。
谢令如所属的门派,以虚山为名,奉摘星老人为师,以虚山英雄台为根基。因当年东方澈联盟成势,彼时摘星子司飞雄就是其生死之交,同时也是东南有名的武林世家,遂献出英雄台和虚山派助他成就大业。
后东方澈奉诏入京被幽禁,盟主之位就由司飞雄接任,再后即传到谢令如这里。是以英雄台虽是盟会之地,也是虚山派的根基所在。
虚山派门下的部众就站在他的宝座左右,有惯察言观色者见他目光凝视着东道,道他忧心爱徒,当即拱手奉迎道:“依属下之见,小公子爷是名师出高徒,虽然还未尽得盟主您的真传,在众多少年英豪中也是一枝独秀的,要从群雄当中脱颖而出,并非难事。”
谢令如闻听此言,薄唇微弯,难掩眼底的喜色,表面却表现出不以为然道:“我东南卧虎藏龙,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壁儿终究年轻识浅,还需多加磨炼。渔隐前辈经验老道,功力深厚,他要是争气点,能从这场比斗中领悟一二,也是有益无害的。不急不急,他现在还年轻,就是再等十年又何妨啊?”
虚山派门人微怔,连忙说道:“盟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暗道:谢盟主说得好听,他和东方壁若是真等得,就是十年之后再让东方壁出战又有何妨?现在东方壁既出现在东道,那他这取而代之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旁边的属下久随天魔手,更擅曲意逢迎,他满脸笑意道:“小公子爷虽然英雄少年,天资绝伦,但比起咱们盟主那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令如听到这般美誉,不由挺直身体,转过眼来轻轻睨他。
那人知道他有兴致,连忙极力奉承,赞扬道:“想当年盟主还不到弱冠之年,就能以一己之力大败白骨旗主,‘玉森罗’祝元放,将那干魑魅魍魉赶回鬼厌峰去。从此执掌盟主的尊位,重振我正道雄风,令川北武林从此太平无事,让宵小鼠辈闻风丧胆。那是何等的丰功伟业,何等的旷古烁今啊!”
谢令如听他说起当年往事,桩桩件件都是川北耳熟能详的英雄事迹,确是心中大悦,表面却还谦虚道:“哎呀,谢某愧不敢当。江湖风云变换,豪杰并起,可以说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谢某不过蒙众位英雄抬爱,忝居盟尊之位,岂敢不尽心戮力,死而后已啊。”
群豪闻言,纷纷执礼敬拜。
就在他们礼尚往来,一派和气融融时,突然间,变故陡生!
就听扑棱棱的声音由远至近,谢令如眼眸倏忽冷然。但看英雄台的天空之上,一大群漆黑乌亮,似鸟非鸟,似虫非虫的怪物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它们口中发出“叽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扑扇着翅膀,如同喜鹊搭桥般,将整个英雄台覆盖在恐怖的阴影之下!
群雄久经江湖,何曾见过这般景象?纷纷抬眼观瞧,不禁惊声叫道:“那是什么?”
“飞怪!有飞怪!”
萧千花在阁楼里亲眼见到漫天的黑色怪物笼罩天空,不禁愕然惊骇。这些发出尖锐声音的怪物哪里如喜鹊般无害?它们胜不胜数,何止成千上万之众?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肌骨生寒……
“那,那是……”
她张了张嘴,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萧千花心中暗想,区区丑怪之物,若是惶然无措,岂不是真丢师父的脸面?
想着,迅速的沉心定气,道:“那是昨天我们,是我们见过的那只黑鸟吗?”
洛清依凝眸望去,眼如秋水瞳隐幽光,她看清那些怪物的模样,神情凝重道:“不是乌鸦……”
有只飞怪似是看见她们,忽的俯冲过来。那瞬间,萧千花才看真切它的真面目。那物翼手相连,遍体生毛,其貌如鼠,却生着锐利细长的尖牙。
“是蝙蝠!”
这种怪物就是蝙蝠,也称飞鼠,伏翼。因此物昼伏夜出之故,现在却在白天现身,群豪一时被它惊住,没敢确认。
何况这伏翼遮天蔽日,利齿獠牙,与普通的伏翼大不相同。
眼见那物犹如黑电要扑杀过来,萧千花急忙要闭窗。洛清依眼见伏翼扑近,一掌击出。她掌风凌厉,那伏翼避之不及,正撞在其上,被击出丈许,不知跌落到哪里去。
隐约间,洛清依像是听到有人鸣钟示警的声音,却因漫天的蝠群聒噪,没听清楚。
英雄台已经乱作一团,有胆怯者被这番景象吓得狼奔豸突,龟缩在殿檐之下,不敢出来。群雄不知所措,站在场中,严阵以待。
明刀暗箭犹能应对,但仓促之时就要和这种孽畜对抗,群豪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这鬼怪灵敏迅捷,远胜常人,而且数量极其惊人,它们盘踞在高空,纵有弓弩也不能中,刀剑拳脚之类更是鞭长莫及。
唯有谢令如安坐盟位,见此物笼罩当空也没有半分惧色,风流肆意的眼睛暗潮汹涌,那丝越来越深的笑意都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五指紧扣宝座扶手,却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压抑着某种的疯狂,暴戾和难以泯灭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十年!我等这十年,就是为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群豪听他发出长笑,不由面面相觑,迷惑不解,还道这谢大盟主是在犯什么疯病。
谢令如突然扬声喝道:“哼!就凭这些孽畜,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四散奔逃,当真是岂有此理!”
群豪听他厉声警醒,俱感羞惭,是以迅速定气安神,高举着刀枪剑戟,祭出十八般兵刃,结成防御之势,开始凝神戒备。
谢令如忽然仰天长啸,道:“既然到我英雄台,何必再装神弄鬼?你给我滚出来!”
这话还没落地,就听见三声嘶哑的鸦鸣。那群伏翼顿时如拨云见日,分成四股黑流,往四方道散去。
天光乍现,群豪还来不及欢喜,又见五只黑鸟开始往天空聚集,如同交汇的黑色闪电,撞在一起后就变成一只巨大的乌鸦!
那乌鸦展开双翼,翅有丈余,通体漆黑,隐隐能看见它那双猩红的眼睛!
这又是什么怪物?
群雄大惊失色。
今日之所见,实在是太过诡秘异常。先有伏翼白昼成群,遮天蔽日,后有黑鸦巨如妖魔,从天而降,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巨大的乌鸦,展翼缓缓降落。等下降到头顶三丈时,忽然又幻化出十余道黑影,掉落到地面来。
群豪还未从这乌鸦的异象当中回过神来,一道人影带着阴寒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从天而降并非是从半空中跳落,而是真正的缓缓降落。
洛清依双眸惊异,感觉到难以置信。
凡人的内力达到一定境界,轻身之术练到巅峰,纵然登高而跃,半空中也能通过轻身,减缓降落的速度,最终翩跹落地。
风剑心那日在淮溯城墙时,一跃就有三丈之高,但半空轻身缓速,落地时就能丝毫无伤。
但这从天而降之人,却像是一根黑羽飘落在地,落足无声。要是这其中没有诡异设计,那这人的轻功内力之高,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
那道人影落地,群豪登时暗抽凉气,纷纷祭出兵刃,结成守御之势。
原因无他,那十余人一落地面,就已经显出真形。众人当时虽然惊惶,却也能立刻认出这些黑袍人的身份来历!
他们外披靛青色长身斗篷,内着黑服,兜帽底下则是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浑身死气,恐怖阴森。
这些黑袍人不是别人,正是川北武林第一邪道,魑魅魍魉之首——鬼厌峰白骨旗的,十六青魈!
青魈鬼凶名极盛,作恶多端,川北各派闻风丧胆,除意气盟外不能与之相抗。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当真是将川北群雄视若无物吗?
那为首之人……
能将这些煞星当作坐骑般驱使奴役的人,他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的吧?
那道人影身着黑服,站在场中,正和谢令如遥遥对峙。那道人影负手而立,巍然不动,犹如石刻玉雕的修罗,浑身散发出来的死气,让人遍体生寒。
有看清他形貌的,都被吓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并非是说来人的容貌奇丑无比,让人惊骇失色……
那是因为……
与其说那是人,倒不如说,那里站着的是似人非人的怪物……
黑服人长身站立,让人惊异的却是此人满头的白发。根根似是银丝,苍劲如针。他的眉眼生的非常端正,面庞却如石刻般的坚硬,眼瞳更是惨白凄厉,如同鬼煞。
人常说,陌上人如玉,但对此人来说,这却并非是比喻和赞美,而是的的确确就如玉石雕刻般的冷硬刻板,莹润有光。与其说是其人如玉如石,倒不如说他就是一尊能活动的石像玉雕。
至少在他开口前,没人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生命的活气。然而这个人带来的威压却是真实确切存在的。
他形如一尊狰狞的修罗,全无生气,但凡活物触之即死,但凡鬼煞避之不及,立足之处就是森罗地狱!
直至这时,群豪才真正明白,玉森罗的凶名从何而来——
没错,这名从天而降的,犹如石像玉雕的男人,已经不需要说话,群豪就知道,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就是川北白骨旗魁首,统领鬼厌峰全数魑魅魍魉,让邪魔外道俯首称臣的,玉森罗——祝元放!
天魔手高居宝座,眼神和台上直立着的玉森罗接触。霎时风起云涌,场中如闻风声阵阵,雷动千番。
谢令如眸中翻涌着仇恨和憎怒,祝元放眼底却彷如幽深阴寒的冥狱,二者势不两立,犹如水火。
“祝老贼!我就知道你会来。十年,十年啊!我等你等的好辛苦啊。谢某用尽千方百计,你却龟缩在鬼厌峰,我还当你此生要老死在那十八层地狱里,一直以为憾事。现在你还是现身了,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今日不死不休!”
群豪闻听此言,俱是大骇色变,暗暗惊声连连。祝元放虽然隐入禁地,十年未出,但白骨旗玉森罗的凶名仍是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惧。
祝元放惨白诡异的眼睛似是转也不转,眼底仿佛死寂的荒漠,望之使人胆寒。
一张嘴说话,更是让人悚然生畏。
“谢家小儿,暌违十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说,今日新仇旧怨,至死方休,如此,正合我意!”
他的声音苍劲洪博,却不似寻常人那样语调有平仄起伏。他的话就像刀剑相击般的尖锐,惊心动魄。
“无耻的老魔!你多年为祸武林,恶贯满盈,武林正道之人,对你是人人得而诛之!你杀我义弟,屠他满门,不杀你,如何祭我贤弟和诸位枉死英雄的在天之灵?不杀你,有何颜面高居尊位见我武林同道?今日,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祝元放冷然说道,无动于衷。
话锋忽转,他道:“你我之间,今日必有了断,也不急在这一时。本座今日前来,一则为正邪之争,江湖恩怨;二则,还有要紧事要办。谢家小儿,本座问你,那个小龙王,在哪里?”
萧千花遥听此言,不自禁缩回窗后。这样凶神恶煞的妖魔厉鬼居然在叫她的名字,真是让她心底生起阵阵恶寒来。
洛清依专注的聆听着场中的动静。她听见谢令如意味深长的问:“小龙王?她确实在我的手里。怎么?难道江湖传闻是真的,她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