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见她思维发散,愈发的不可收拾,伸出一指点在她的额头,懒得再理会她的这些天马行空,侧身抱臂躺回去,作势要睡。
舒绿乔拉着她的手腕急道,“诶!你睡什么?晚儿,你也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妃晚不耐烦的揽过她的肩,直接将她按在舱板上,“别管这些,睡觉。”
舒绿乔还意犹未尽,继续道:“那你说,晚儿,我说的对不对?”
雁妃晚迷迷糊糊道:“她是奸细……”
“我就说嘛……”
“但是,却不一定是潜龙帮的……”
说到这里,雁妃晚微微睁开眼睛。
纵然她容色迥异,但是那双星眸依然漆黑明亮,动人心魄。玲珑笑起来的模样,就好似星光落在湖泊里的绚烂美丽。
舒绿乔怔怔的看得有些痴,全然没注意到雁妃晚的笑语:“我大约已经知道她是谁,而你,只管睡觉就可以啦。别的事,让我来操心就好。”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甜甜蜜蜜的,像是绒羽在心尖撩拨,舒绿乔就在这种催眠曲般的音色中昏沉睡去。
就这样,宝船在鹿河航行过五日,沿途没有任何情况发生,直到第六日的清晨,众人还在睡梦中时。忽然听到隔仓板上脚步声大作,舱盖被人打开,有人向货舱里面叫道:“都起来!都起来!到地方了!”
雁妃晚和舒绿乔同时惊醒,鸣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这不可能。”
巫山在陵河的黑峡谷附近,距离有三千里之遥,宝船纵使御风顺流航行,六日时间也绝不可能到达巫山!
这距离难道是……
众女悠悠醒转,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丁堰犹如一尊恶鬼凶神,冷声喝道:“诸位,都起来吧。该去迎接你们的荣华富贵了,都把衣裳换上,坛主格外恩典,许你们今日登上甲板,看看这东南风光!”
说罢,十余名属众捧案下来。案上叠放着轻薄的绫罗绸缎,甚是华丽。
男人们放下衣物就登梯离去,留下众女满脸疑惑,不知所措。
她们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突然要换衣登上甲板?
但是潜龙帮积威尤甚,寻常人都只能唯命是从,何况是她们这些弱质女流?更不敢忤逆。
再说,这舱中黑暗逼仄,令人心生恐惧,她们已经在此苟活六日,甚至都不知今时何日,能上船透气那当然是好的。
因此众女也没敢抗拒,犹犹豫豫,满心忐忑的换上新衣。说是换衣,实则舱中条件有限,因此大多数女子只是将艳俗普通的外裳换成华丽的绫罗。
雁妃晚素来钟情绯色,寻常这时,舒绿乔定会盯着她大占便宜,讨个眼福,如今等玲珑已经换好衣裳,再看她时,仍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
“怎么?傻了你?”
舒绿乔喃喃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一边无意识的开始换衣裳,一边看着雁妃晚,“难道,我真的错了?”
雁妃晚给她个白眼,捉住她的手腕。
“前路就在眼前,还猜它做什么?我跟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雁妃晚和舒舒绿乔走在最前,舱外果然无人阻拦,众人登上空旷的甲板。丁堰一人站在船首处,左右都是潜龙帮帮众,他们拔身负手,防止有人跳船。
放眼看去,但见鹿河茫茫,烟波滚滚,不知身在何地。天边红云胜火,江风清冷,依稀能见群峦叠嶂,影影重重,不知去路在哪方?
鹿河江景虽美,不及心哀之万一。忽听有人指远方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宝船乘风破浪,渐行渐近,掩藏在漫天雾霭中的山影现出真形。远处的朦胧雾影之中,两道巨龙模样的山峡盘踞左右,相对着张牙舞爪,仰天长啸,似是从天而降,落地为山,又像是山峡化龙,吞海行云,欲要长空万里,龙啸九天!
众女不禁惊声赞叹,这世间居然还有此等威势,这般绝景,无愧冠绝东南!
舒绿乔看见那两条依山而成,巧夺天工的巨龙石像难以置信,“怎么会?这里是……龙门峡?”
雁妃晚近前,望着前方,仍是气定神闲,笑容不减半分,“终于到了啊,观云府的九龙湖。”
出高城,往徐陵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悠悠缓行,放马由缰。
这行人意气风发,纪律严整,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鲜衣怒马。当先是一对男女,并驾齐驱在人前。男子不过弱冠的年纪,生得端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那身华贵的锦缎更是衬得他气宇轩昂,那顶紫金宝冠,让他看起来愈发的丰神俊朗。
端的是浊世佳公子,人间好少年!
再看那名少女。
不过二八年华,当得天姿国色之誉,闭月羞花之名。
秋水为神玉为骨,冰雪作肤月作魂。若不是月娥盗药飞升前,就是姑射错生凡尘后。
二人言笑晏晏,男人不时妙语,抬眸侧目之间,尽是殷勤,少女不时掩唇而笑,似是情投意合般,却没人能见到那双明眸眼底微不可见的礼貌疏离。
二人身后跟着一驾双马辕车。黑楠木所制的车身甚为宽阔,华贵美丽的丝绸装裹着马车的四面,内饰镶金嵌宝的窗牖,车内摆设一张舒适的横榻,榻前两个蒲团各自跪坐着一名美姬,皆是风情各异,美貌绝伦。
美人一冷一热,气质清冷者抚琴,娇美热情者吹箫,琴箫合奏,繁弦急管,靡靡之音悠然轻舞,当真妙音在耳,绕梁三日。就连身后的随身护卫们也不禁放松面容,心旷神怡。
洛清依和张婉仪分别坐着横榻左右两侧的软垫。张婉仪素喜瑶琴,此番有机会能欣赏到东南最顶级的乐师的技艺,已经有些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洛清依却无暇品评仙乐,美丽的眼眸此时淬出清冷凉薄的光。她看着前方青年公子的殷勤备至和紫衣少女的巧笑嫣然,竟觉男人面容极其丑陋可憎,而心上人的笑容也分外刺眼!
你为什么要对着他笑?
为什么?
洛清依暗暗攥紧拳,身躯微微颤抖,眼中的冷光直似狠厉的冰刀,要戳瞎那男人的眼睛!
看什么看?
你不许看她!
雁妃晚玲珑剔透,识人更是一针见血。
洛清依确实就像她所说的那样,看似面柔心淡,实则爱深情热,尤其是对爱人的独占欲,可以说是锱铢必较,一时不慎就会醋海翻腾。
风剑心性情温柔且深情,若是喜欢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洛清依明明清楚这点,但是想到,或是看到她的小师妹有喜欢别人的可能性,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会觉得胸中刺痛,心气郁结。
早知道,原是不该上那条船的。
或许最开始,连张婉仪的船也不该上。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一个大麻烦?
那日桢江遇险,白骨旗突施暗算,五大青魈击败意气盟的三位高手,眼见就要将张婉仪和温婷生擒掠去。幸而风剑心出手,一合之内连杀两名青魈。正和其余三人对峙之时,一艘马舸破浪而来。
射来的铁箭钉在船首,一位翩翩风度的俊俏公子轻身落船,真如从天而降。
此人年纪弱冠,武功造诣却深不可测,以手中一把金玉骨乌蚕扇独挑白骨旗三大高手,竟能从容不迫,丝毫不落下风!
一出手就技惊四座,更引得福寿二老连连惊叹,时时咋舌。
青魈鬼虽是无痛无惧之身,却也并非蠢钝莽直之人,既有神秘的无名少女坐镇,又有意气盟强援在侧,此番料定要无功而返。当即发出一声怪啸,众恶人弃船跳江。
这群鬼魅来去极快,一入水中,竟身似长蛇般,瞬息就已潜隐逃遁,消失无踪。
张婉仪上前道谢不怪,奇的是就连温婷这般娇纵妄为的姑娘也不得不收敛起锋芒,对那位公子执礼恭谨。
直到张婉仪将两位姑娘引荐给来人,洛清依和风剑心才知真相。这位青年不是别人,他是东南皇亲贵胄,东阳王府的公子爷,同时也是意气盟主谢令如的嫡传弟子。是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破星手”,名唤东方壁!
素闻天魔手谢令如喜好排场阵势,出门无不是山呼海啸,锣鼓喧天,脚下必是红毯铺地,轻车软轿,再看东方壁如今这前呼后拥的模样,还有她们现在坐的华丽车驾以及车中助兴娱乐的演奏乐师。真可谓是结驷连骑,击钟陈鼎,真不愧是谢令如的唯一传人,除却谢大盟主,恐怕武林中也没人能教得出这种徒弟!
骨子里的华丽奢侈是一脉相承,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这些都是个人喜好,武林中行事乖僻的怪人不计其数,洛清依也不想管他们的作风排场。偏偏这位东方公子不知发什么疯病,竟对风剑心一见倾心,连日来殷勤切切,嘘寒问暖,每每在洛清依面前招摇,直令人心烦意乱。
小师妹在她心里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女孩,任何人喜欢上她……不,是任何人都会喜欢她,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是,当真的有这样一位武功家世俱优的男人钟情于风剑心时,洛清依自以为能掩藏的嫉妒就好似疯长的藤蔓般,根本无法抑制。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洛清依能清楚的感觉到。像允天游那样自以为是,朝秦暮楚的男人毫无威胁性,但是像东方壁这般风趣善谈,层层试探,步步为营的男人就很麻烦。
他不点明,不道破,但洛清依知道,这样的男人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一击。
他的师父是武林公认第一的风流倜傥,家有三房妻妾,外有无数红颜,再瞧瞧这车驾中一冷一热两位美人不时对东方壁流露出的痴迷与哀戚眼神。也不难想象,这位东方公子的风流本性跟他的师父恐怕是如出一辙!
张婉仪不经意间看到洛清依的神色。那双寒如秋水的眸里压抑着嫉妒的冷光。她太熟悉这种眼神,温婷看着谢令如和他那三位娇妻美妾恩爱缱绻时,眼睛里就是这样的光。
她顺着洛清依的视线往外看去,从半遮半掩的帷帘处,果然见到东方公子与那位七姑娘相见恨晚,交谈甚欢。
心里咯噔一跳,暗道不妙,可别是……
张婉仪久陷情场,哪里看不出东方壁对那位七姑娘的心思?她原也是有意和这位谢大哥的高□□好,因而刻意找到借口,将洛清依和她留在车里,给东方壁和佳人独处的时间。
如今见到洛清依的阴沉神色,心中登时慌乱起来。但片刻后又冷静下来,换上一张笑脸,坐到洛清依的对面。
张婉仪觑前方一眼,有心试探道:“洛家妹妹,你看,这件事如何?”
洛清依没看她,冷淡的回道:“不知道张姑娘,说的是什么事?”
张婉仪这般用意撮合,洛清依哪里还有不知之理?她原先对这位姐姐尚有几分好感,如今见她为讨情郎的徒弟欢心就要把自己的心上人推给别的男人?
简直是岂有此理!
洛清依没打她已算不错,哪能给她好脸色?
张婉仪听她叫的生分,面容微僵,眼底有愧色浮动,更多的却是担忧。
她勉强道:“东方公子是东阳王府娴侧妃所出,虽非嫡世子,然得到的恩宠也不比世子爷少。小公子爷相貌堂堂,品性端正,十六岁曾往中京游学之时,满城佳丽皆闻风而动,有掷果盈车的佳话。”
她见洛清依似乎不为所动,犹豫片刻,续道:“公子爷虽家世显赫,然谦逊恭谨,又拜谢盟主为师,获得‘星罗散手’的真传,可谓武艺高强,名震东南。江湖上的人都在说,日后能承盟主尊位的必是这位小公子爷。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洛妹妹,你觉得他怎么样?”
谦逊恭谨?
洛清依暗暗冷笑,就看东方壁这等排场,也算得上“谦逊恭谨”吗?
少女看也不看她,冷道:“不怎么样。”
洛清依总算把视线收回来,投到张婉仪的身上,那双眼睛寒凉如水,冰冷如刀。张婉仪心中有愧,不敢直视。
“张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张婉仪没敢抬起脸,“我,我……”犹豫半晌,又觉男女之间的情意,有意即合,无意就罢,洛清依就算吃醋,总不能对她怎么样。
“我看这两日小公子爷对小七妹妹殷勤备至,关心体贴,这赤子之心,昭然若揭。小七妹妹和他也是相谈甚欢,情投意合。洛妹妹,你看他们如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是成人之美,岂不是……”
见鬼的“情投意合”!
那是我的女人!
管弦之声忽而骤止,抚琴的女人脸色苍白。
洛清